后面張英等人都跟著叫起好來，“果然才情非凡?！?/br>
    云兒就上前跪了，方維給了她一個紅封，錢公公等人也跟著打賞，云兒手里裝不下，又叫人取了個托盤來，一一叩頭謝過。

    方維冷眼瞧著，見那亞仙侍奉得十分殷勤，王有慶臉上雖笑，也只是淡淡的，手腳十分老實，就留了心。眾人劃拳行令，吃了幾轉酒，酒氣上身，都跟姐兒們摟抱起來。方維見有些不堪，微微嘆了口氣，低聲向錢公公說道：“早些散了吧。都是掌印，怕吃酒誤事?！?/br>
    錢公公就叫了老鴇來，給了賞賜，又叫安排暖轎馬車。老鴇喜笑顏開，忙不迭地答應。

    待人走的差不多了，方維拉了一下王有慶的袖子，低聲道：“你同我來?！?/br>
    王有慶喝了點酒，臉上已經冒了汗。他們尋了個安靜的房間坐了，王有慶便上手給他斟茶，又看著四周。

    方維道：“這里不妨事，樓里都是東廠的樁子?！彼吐暤溃骸靶【崭赣H已經到杭州了，剛剛托人捎信給我?！庇謴男渥永锬昧藦埣垪l，寫了地址。

    王有慶伸手接過紙條，含著眼淚道：“謝謝方大人?！?/br>
    方維嘆道：“還是叫她受了大罪。還好杭州山明水秀，是養人的地方。你在那里照應著，務必尋一個敦厚周慎，真心愛重她的人，家世根基還在其次。若是人實在好，窮富不論。到時候只告訴我，我像自己女兒一樣添一副嫁妝?！?/br>
    王有慶點頭道：“我記下了?！?/br>
    方維喝了口茶，又道：“蘇杭織造，是安逸尊貴的位子。你年紀輕，有什么不知道的，便多問問資歷深的人，自己心里有個判斷。處事從容些，宮里的事要辦妥，又要體恤民生，你自己拿捏著就是了?！?/br>
    王有慶連聲答應。方維見周邊無人，柔聲道：“我看那亞仙姑娘，芳姿麗質，怎么你不中意？”

    王有慶嘆了口氣，深深垂下頭去。過了一陣才開口說道：“方大人，不瞞您說，我心里有人了?！?/br>
    方維愕然道：“是要請我做媒人嗎？”

    他沉重地搖了搖頭：“不必了?！?/br>
    他將十個手指頭絞在一起。方維見他為難，就問道：“有慶，是有什么難言之隱嗎？”

    王有慶伸手入懷，從里面掏出一個錦繡香囊，上面繡著五彩菊花。他珍重地將它放在桌上，眼神凝視著它，緩緩開口道：“她……在里面?！?/br>
    方維愣了一下，等明白了意思，渾身打了個突，“這是……”

    王有慶點頭道：“那不是淑嬪娘娘。哪怕臉已經毀了，周身泡得漲了，我心里知道，那就是她?！?/br>
    方維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才勉強道：“金英……你們兩個……”

    王有慶喃喃地說道：“都是我一廂情愿的。她為人親切，待我很客氣。我就……起了心思。那天在鞏華城，我看她因為手抖受了罰，很是心疼。想著那天晚上值了夜，我就去給她上點藥，跟她開解一下，我是御前的茶水牌子，賞錢多些，讓她千萬別發愁。沒有想到……”

    他抬起頭來，眼淚已經是流了一臉：“我要是早一點去找她，哪怕早一個時辰，她是不是就不會……不會做出謀逆的事了？我心里常常后悔，這些富貴我統統都不要，只要能讓她回來，我……”

    方維嘆了口氣，并不答話。王有慶道：“我看著他們點火將她燒了，燒成一堆灰揚了，還得忍著不能哭。等他們走了，我又返回去，跪著在地上扒拉，可是最后只扒出一捧灰，還有幾塊白白的碎骨頭。我偷偷藏在衣袋里，帶著回了宮?！?/br>
    方維道：“你……你不怕嗎？”

    王有慶搖頭：“我巴不得她回來找我，纏著我?！?/br>
    他將香囊又揣回懷里，輕輕拍了拍：“我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愿意還是不愿意?？墒俏疫@輩子，總算能跟她長長久久在一起了。她是無錫人，以前跟我說過，春天的時候花開滿山，風景很美。我明日啟程，到了明年春天，就能帶她回家鄉去，再看一看太湖，登一登惠山。往后余生，凡是我這雙眼睛能見的，她都能再見到。這也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br>
    兩個人沉默了很久，方維道：“有慶，你帶著金英的那一份，好好活著?！?/br>
    王有慶走了。方維慢慢走下樓梯，樓里傳來女人們輕飄飄的笑聲。輕輕柔柔的，聽不真切。

    走到樓梯底下，他一陣恍惚，腳下險些踩空了。忽然有人在旁邊扶了他一把，他定睛看去，正是云兒。

    他咳了一聲，“你怎么在這兒？”

    云兒將臉洗過了，一身素淡，頭上釵環盡皆除去，像個普通的貧家女。她直直地跪下去：“督公，錢公公已經出錢給我贖了身了，讓我在這里等您?！?/br>
    方維愕然道：“這又是什么事?！毕肓讼胝f道：“你家鄉何處？我差人送你回去?！?/br>
    云兒道：“我從八歲就被父親賣了，就在這樓里長大的?！?/br>
    方維嘆了口氣道：“罷了。錢公公人也不錯，我送你到那邊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