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夫人笑道：“我知道安順的車就在后頭，他是等著送了我們再出門呢。我想著趕緊上車，也別耽誤了他的腳程。采買的單子，我跟他一一對過了，當地有些多了少了的，安順拿捏著辦就是?！?/br>
    楊安順也上前來，給她倒了杯熱水，笑道：“大掌柜，我記下了。等我回來，再請您過來主持著鋪子重新開張的事?！?/br>
    蔣夫人點點頭：“我這次生產，十分兇險，現在稍微站一會也是頭暈眼花，得好好歇一陣子?！彼娔棠锉Я撕⒆映鰜?，便道：“伯棟，咱們上車吧?！?/br>
    盧玉貞目送他們一家登上了馬車。車晃晃悠悠走了，蔣濟仁撩開簾子，沖著他們招了招手。她心里頭又酸又澀，又回頭道：“安順，你腦子這樣不靈光?！?/br>
    楊安順愕然道：“怎么不靈光了？”

    她笑道：“那天靈樞姑娘都是自己給的茶錢?！?/br>
    楊安順撓了撓頭，笑道：“我看狀元郎進來鋪子了，心里頭一著急，也沒顧得上。后來……我也把茶錢給她了?！?/br>
    她嘆了口氣道：“你就是不開竅。我跟我師父問過了，靈樞姑娘雖然是丫頭，也是蔣家管家的女兒，所以養的嬌貴些，心直口快。人家模樣也好，性格爽利，你……”

    楊安順截住了她的話頭，擺擺手：“盧大夫，我如今一窮二白的，想不了這事。我就是想先把咱們鋪子弄好了，最好能做得比回春堂還大，我才高興?！?/br>
    她恨鐵不成鋼地看著他，低聲道：“你既然沒這個心，也就算了?；卮禾媚鞘侨思液脦纵呑拥幕鶚I呢，咱們拿什么跟人家比?！?/br>
    楊安順笑道：“我就是有這么個志向，有志向也不犯法?！?/br>
    她就笑起來，又問道：“路上的盤纏，還有干糧和水，都帶夠了嗎？千萬別在這上頭省錢?！?/br>
    楊安順道：“都準備好了，夠好幾天的呢，你放心就是?！庇只仡^問她：“還有什么吩咐嗎？”

    她搖搖頭：“你隨機應變吧?！?/br>
    楊安順從后門走了出去，也上了車。振遠鏢局的馮鏢師見到是她，便笑瞇瞇地打了個招呼。她看到熟人，心里放下了一些，又囑咐了兩句，見馬車走遠了，自己慢慢走回來，將前后門都鎖了。

    鋪子里空無一人，空蕩得讓她覺得自己的心也空了一塊。她四處走了走，將窗戶也關得嚴嚴的。從柜臺走到后院，往常覺得狹窄的院子，因為冷清下來，顯得一下子大了許多。她出神地望著一排曬干的藥丸，慢慢將它們從格子上收了下來，放進盒子里。

    她回到樓上自己的房間，安靜地將過去的醫案翻了出來，將錯漏的地方一一訂正。她正聚精會神地寫著字，忽然聽見樓下的敲門聲。

    盧玉貞下樓去開門，見方維站在門外，穿著藍色的外袍，笑瞇瞇地說道：“我這回走前門，不要緊吧?！?/br>
    她笑了，連忙讓他進來，又回手插上門，柔聲道：“惟時，你今天不是不回來嗎?！?/br>
    他就去洗了洗手，坐下來道：“我手頭的事辦得差不多了，想著今天蔣大夫他們搬走，你說不定正難受得哭呢?！?/br>
    她就憋不住笑了，“大人，我哪里有那么嬌弱了。我師父回家，那是大大的好事，我心里頭替他念阿彌陀佛。以前這總是他的一塊心病，我們都不敢提，生怕戳到他的心，惹得他難過?！?/br>
    方維自己去倒了杯水，一口氣喝干凈了，笑道：“他人那么好，應該的?！庇只厣韱柕溃骸拔业男|家今天有什么打算？”

    她想了想：“前一陣子病人太多了，又急又忙，醫案做得潦草了些。我想著趁還記得住一點皮毛，慢慢補全?！?/br>
    他就笑道：“正好我來了，回頭我幫你做這些功課，咱們先去綢緞莊，把衣裳選了。我剛路過那一家，柜臺里頭掛了一套鳳冠霞帔，特別神氣，我領你去看?！?/br>
    她聽了，臉上有些為難，低頭道：“大人，我是再嫁，按規矩穿不得鳳冠霞帔?！?/br>
    方維道：“這又是什么道理，哪里有明文說不讓了?！?/br>
    她就小聲道：“也沒有什么明文，只是大家都這么說?！?/br>
    方維笑道：“管別人怎么說呢。我是娶親，不是納妾，總不能一臺小轎抬進來就算了。這回什么都要最體面的，讓別人都看看，我娶到了世上最美的姑娘?！本屠氖滞庾?。

    她卻將手抽了回來，小聲說道：“大人，我的衣裳，聽我自己的好不好。我是婦人身體，不配的?！?/br>
    方維眉頭就皺起來，正色道：“玉貞，這鳳冠霞帔的事，本就是訛傳。按大明會典，再醮的婦人不獲封誥命，所以外頭以訛傳訛，就都弄亂了?；槎Y上新娘子的穿戴，原就是借服，也沒什么配不配的。到時候我穿圓領官袍，你怎么也要壓過我去?！?/br>
    她見他嚴肅起來了，也上前握著他的手：“大人，你明白，可別人不一定明白。我怕有好事的人看見了，亂嚼舌頭根子，于你有礙。別人說我美也好，丑也罷，我不在乎的。就裁一件大紅緞子衣裳，配幾件首飾，也就好了?！?/br>
    方維笑道：“還沒過門呢，不要這么替我儉省。你能嫁我，也是冒著唾沫星子，我豈能不知道?！?/br>
    她就捏著他的臉笑道：“我知道你想讓我體面些，又覺得我以前沒穿過這個，怕有遺憾。只是人有面子里子，里子我已經得了，面子的事不必當真。咱們在緞子上多弄些花繡，一樣好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