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謹噌的一下翻身坐了起來, 拍著床沿怒道：“這老不死的……”冷不防傷口的痛又翻上來，他哎吆一聲趴下去，將手指頭握得卡卡亂響。

    盧玉貞也著了急, 連忙扶著他的后背道：“小心點, 你別碰到后邊，才剛上了藥?！庇洲D頭看著方維：“大人你看這……”

    方維苦笑道：“還有什么法子。方謹，等你好了, 進宮謝恩，磕個頭就走吧?！?/br>
    方謹慌亂地搖頭：“他……我不去?！庇挚粗骄S懇求道：“干爹, 我不想走?！?/br>
    方謹喝了一聲：“方謹, 你聽好了, 沒有你不去的余地。曹公公這是打一巴掌揉三揉，這意思你也明白了?！?/br>
    方謹看他臉色鐵青，也被嚇住了，半晌支支吾吾地道：“干爹……”

    方維嘆了一口氣，在他身邊坐下來, 摸著他的背，柔聲說道：“孩子，他這次沒弄死你, 給你找了個外頭的職位, 算是仁慈了。他畢竟是你的上官，若是你再留在宮里, 隨便找一個采買上的缺口, 就能要了你的小命去?！?/br>
    盧玉貞打了個寒顫, 看了看方謹的傷, 又小心地說道：“大人，昌平那地方……也不大好吧?！?/br>
    方維道：“那是山腳下的一大片吉地往里深挖, 都是工匠們自己埋鍋造飯，住窩棚的。吃穿住行自然是樣樣不如宮里。只是……好歹是個有品級的位置。你從宮里出去，也不算寒酸了?！?/br>
    方謹搖搖頭道：“干爹，我不是說這個。風餐露宿我也能行，吃什么住什么我也扛得住，我只擔心他……”

    方維看他一臉擔憂，嘆了口氣：“我明白你的心思。你是怕他對小菊下手?？墒悄阆脒^沒有，就算你在宮里，又能怎樣，你就是個打雜的，護不住她?！?/br>
    方謹臉色越來越白，他嗯了一聲，趴下去。忽然又轉頭向著方維道：“姓曹的剛才話里的意思，是就算她當了女官，也不會放過她是嗎？”

    方維苦笑了一下，點點頭。方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拉著方維的手道：“干爹，你想想法子……”

    方維咳了一聲，把臉轉向窗外。過了一陣才小聲說道：“干爹會想法子的，只是……孩子，你先放下這個心思吧。他是一宮掌印，萬一在外頭弄鬼，工地上出點什么事，我哪里能趕得過去?！?/br>
    盧玉貞心頭一緊，也勸道：“方謹，要不你……就先跟那個小姑娘斷了吧。你人還小呢?！?/br>
    方謹見方維臉上十分為難，便拽著他的手蹭在自己臉上：“干爹，你放心，其實我跟小菊，本來也沒什么。我連她一根頭發都沒碰過，也沒說過什么不該說的話，就是自己起了私心。我知道自己本來就笨，書讀得不好，也沒想過她能跟我怎樣，唯獨是見不得她被人欺負。她要是考上女官了，說不定找更好的人了，又或者交了大運當嬪妃當主子都好，只是不能跟這個老色鬼，把她這輩子毀了?！?/br>
    方維聽了這話，跟盧玉貞面面相覷。他俯身摸了摸他的臉，手指是濕乎乎的，心里一陣酸痛，只得勉強笑了一下：“孩子，你是個懂事的人。小菊也是好孩子，干爹會盡力的?！?/br>
    方謹道：“干爹，我不讓你為難。你為我的事，cao心的夠多了。我乖乖聽話，昌平那邊，我會去的。你跟干娘好好準備，成親的時候我盡量回來給你們磕頭。你倆……以后好好過日子?！?/br>
    盧玉貞聽了，忍不住落下淚來，連忙用袖子擦了擦，笑道：“方謹，你怎么說得這樣老氣橫秋的，倒充起長輩來了?！?/br>
    方維看他們兩個情狀凄慘，苦笑道：“去趟昌平，也不是什么壞事，你們不要這樣。方謹，你先仔細養著傷，等你好了，我親自送你去那邊上任。打狗還要看主人，我畢竟還頂著個司禮監少監的名頭，他們想對你下手，也要掂一掂分量?！?/br>
    方謹聽了，破涕為笑道：“我又不是狗……不讓你們擔心，就是舍不得家里?！庇挚粗南驳溃骸拔乙采岵坏盟南??！?/br>
    方維也笑了，拍拍他道：“你的心思我知道了。你去昌平的事，我不跟小菊說就是?！?/br>
    傍晚時分，方維進了黃淮的大宅。后院池塘邊的亭子上挑著燈，映出一片柔和的光。黃淮在里頭獨坐，面前的大理石桌子上擺了一副棋盤。他盯著空空的棋盤，臉上一片漠然。

    他見方維來了，毫不意外，指著對面的位置道：“你來坐?！?/br>
    方維恭恭敬敬地行了禮，便坐下了。

    黃淮伸手從旁邊拿了幾枚棋子，在手中掂量著，并不著急落子，又抬起眼睛看著他笑道：“你還是聰明。這么快就來取那副瑪瑙山子了?！?/br>
    方維微笑道：“小人覺得督公有些話對我說?！?/br>
    黃淮揮揮手叫周邊伺候的人走得遠了些，微微點頭，“雖說廠衛一家，陸指揮也是圣上面前得力的人，到底有些事跟他講起來不方便?！?/br>
    方維道：“小人明白?！?/br>
    黃淮道：“科考舞弊的案子，你怎么看？”

    方維沉思了一下，說道：“這個局做的十分精妙。最精妙之處其實是根本不需要坐實李孚到底是否透了考題。只需要找個由頭，讓士子們鬧起來，言官們有靶子可打，就夠了。世上最誅心之事，便是“莫須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