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維猶豫了一下，低聲說道：“他是獲罪入宮的。原兵部主事鄭觀的兒子?！?/br>
    錢公公哦了一聲，點了點頭，端詳著鄭祥道：“一表人才?！币贿呴e閑地問：“讀過書不曾？”

    方維笑道：“現在內書堂讀書呢?！庇纸朽嵪椋骸敖o錢公公倒茶?！?/br>
    鄭祥就上來倒茶。錢公公看著他笑道：“內書堂也要結業了吧。想好去哪兒沒有？”

    方維猶豫了一下，便道：“我跟文書房的齊公公說了一聲，打算送到他那里做些抄寫的活計?！?/br>
    錢公公端起茶來喝了一口，笑道：“倒讓他搶先了。我還說我們乾清宮也缺些新人呢。像你兒子這樣模樣好又伶俐的，我放在御書房，正是圣上面前露臉的差事?！?/br>
    方維陪笑道：“錢公公，乾清宮顯貴無比，宮里人人想去，只是我確實跟齊公公說過了，不好再另找?！?/br>
    錢公公笑道：“老齊是個古板人。文書房是清貴些，內書堂讀書出來的也合適，可那里老資格的人也多。你兒子這么年輕，怕是要抄奏折抄個二十年，幾時能混出頭來。跟我去乾清宮可就不一樣了，伺候得圣上哪天高興了，放個外任就是正五品起步?！庇洲D頭問鄭祥：“你覺得怎么樣，跟不跟我走？”

    鄭祥便跪了下來，看了方維一眼，低聲道：“我聽憑干爹做主?！?/br>
    錢公公道：“還真是個孝順孩子?！?/br>
    方維沉吟了一下，拱手道：“錢公公一番心意，我心領了。這孩子原是個結巴，后來雖養好了，只怕到了御前，心里一害怕，又帶出這陳年毛病，冒犯了圣上，那我就死有余辜了?！?/br>
    錢公公聽他這樣說，點點頭道：“那便算了。我讓人再留心挑幾個?！?/br>
    方維跟他寒暄了兩句，就送他出去。等回來了，見鄭祥低著頭悶悶不樂，便攬著他的肩膀道：“孩子，你想去乾清宮？”

    鄭祥看了看他，小心翼翼地說道：“干爹，那是乾清宮，最光鮮了，連打扇子的都比別人拿的多穿得好?！?/br>
    方維向外看了一眼，見沒有人，才坐下來小聲道：“孩子，我不是想讓你們光鮮，我是想讓你們一輩子平安。乾清宮那里人脈復雜，圣上身邊的位置，不知道多少人盯著，天天明槍暗箭防也防不住。你只看見圣上青眼有加的人，放外任能升五品，哪天他心里焦躁了，茶水燙了涼了，拖出去打死的也不是沒有?！?/br>
    鄭祥嚇得眼睛睜得大大的，方維又道：“你從小嬌養長大，獲罪進了宮我也疼你，沒大受過什么磋磨，也不會做小伏低。偏偏你心氣又高，我實在是放心不下。文書房那里的活我干過，是累一些，可是能學的東西多。外頭文臣武將的折子看了，你也懂些國家大事。齊公公古板歸古板，到底是厚道人，能回護手下，我當時也承蒙他照顧過。若是萬一你出了大岔子，他也護不住，我就在隔壁，還能保著你些?！?/br>
    鄭祥聽了這一番話，就點點頭道：“干爹，您說得對，我都聽你的?！?/br>
    方維嘆了口氣道：“干爹年紀上來，膽子越發小了。你們幾個就是我的命根子，恨不得跟老母雞似的放在翅膀底下護著，看得緊緊的?！?/br>
    過了一會，他估摸著巡房已畢，就帶鄭祥到了齊永成的值房。齊公公見了鄭祥，也很喜歡，笑著對方維道：“還是你會調教人，這孩子看著就伶俐?！?/br>
    方維道：“我今日送他過來，便是請齊公公調教的。論學問涵養，您樣樣勝我十倍。他就算學個指甲蓋大小的本事，也受用一輩子了?！?/br>
    齊永成聽了大笑道：“看不出你這樣會夸人。你原來是最勤謹本分的，也學得油腔滑調?！?/br>
    方維道：“這可不是我有心諂媚。宮里人人都知道，文書房掌事可不是誰都能當的，又要學問好，又要明理，宮里宮外的規矩都得懂?！?/br>
    齊永成被他說得很是受用，又叫鄭祥過來，考了幾句《春秋》，見他對答如流，又指著書案上的文房四寶道:“寫幾個字給我瞧瞧?！?/br>
    鄭祥就提起筆來，向窗外看了一眼，低頭寫了“好雨知時節” 幾個字。齊永成見字跡很端莊，便向方維點頭道：“你教出來的，自然是好的，意頭也好?！?/br>
    方維道：“也是內書堂教的好?！?/br>
    齊永成道：“這個月來不及行文了，下個月初一，你帶他過來吧?！庇值溃骸澳愕膬鹤?，我自然是照應著，只是文書房往來的都是重要文書，不便讓他上手。只能安排他先做些打雜的事。先做個半年一年，看看情況。若是做的好再說?！?/br>
    方維知道他素性謹慎，便笑道：“一切聽您安排就是?！庇纸朽嵪檫^來，恭恭敬敬行了禮。方維又道：“我想著，倒是不拘初一十五，您有什么活，就讓他先干著?！?/br>
    齊永成笑道：“你也知道，調任的文書沒下來，開銷列支不了，也沒有月俸，難道讓你兒子在這里做白工。雖是沒幾個錢，到底不合規矩?！?/br>
    方維道：“我這不是看著外頭彈劾的奏折多了，文書房就忙不開?！?/br>
    齊永成道：“說到這個，言官們彈劾李孚的奏折一日多過一日，不光是兩京的言官跟瘋了似的，六部里的主事、給事中們，也有不少上書的，場面比大禮議的時候不差什么。按原來圣上的性子，早就安排廷杖了，這次卻沒有。我這里值班的也有十幾天沒回去了，都是點燈熬油地干?！彼肓艘幌?，“確實有個差事，你兒子干起來很合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