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之儀道：“茲事體大，我看咱們要速速離開肅寧，在此地多留一天，便多一分危險?！?/br>
    方維臉色嚴肅起來，點頭道：“江大人所慮甚是。我看這蘇園之內，耳目也很多，江大人在此地先不要起草，所有的圖冊、名單都貼身放著。明日和聞縣丞辭行，后日一早，咱們便啟程回京復命?！?/br>
    第97章 驛站

    天下著小雨, 方維撐了把紙傘，走到后門，看王有慶正在跟馬車夫倆人穿著蓑衣, 正忙活著套車, 笑道：“把車檢查好了，這天氣不好，可別壞在路上, 就麻煩了?！?/br>
    王有慶連聲答應著。方維回身看去，正好看見有個中年婦人在后門邊上探頭探腦。方維見她約莫四十來歲, 破舊的衣衫已經淋得全濕了, 頭發白了一半, 用塊藍色布頭巾扎住了，背有點駝，黑瘦的臉上全是皺紋，心中憐憫之心大起，以為是街邊的乞兒, 便從袖子里頭掏了幾個銅錢。

    婦人卻開口道：“俺不是要飯的，是來這兒找人的?！?/br>
    方維問道：“你找誰？”

    婦人用渾濁的眼光看了看他，說道：“俺聽說有宮里來的人住在這?！?/br>
    方維愣了一下, 沒有回答, 婦人又問：“俺兒子，也送到宮里去了, 好幾年沒有信了, 俺想問問有他的信嗎?！?/br>
    方維想了想, 便招手叫王有慶過來。王有慶用方言問：“你兒子是誰, 哪個村的?！?/br>
    婦女道：“叫李天德，大篷鄉李家村的, 送走也有七八年了?！?/br>
    王有慶吃了一驚，走到馬車后邊，在方維耳朵邊上輕聲說道：“她兒子我認識，跟我一塊進宮的，前幾年聽說不知道是犯了什么錯還是沖犯了什么貴人，反正挨了一頓打，就給打死了?！?/br>
    他看向方維，嘆了口氣道：“他家離這里二十多里路呢，不知道他娘怎么過來的?！?/br>
    方維轉過臉去，看那婦人頭發蓬亂著，被雨水粘成一條條。身上衣服被雨淋了，也看不出原來是什么顏色，鞋上全是泥巴，眼睛卻直勾勾地看著他們。他倆面面相覷，方維便掏出一塊碎銀子來遞給王有慶，在他耳邊道：“就說她兒子好著呢，托你捎回來的?！?/br>
    王有慶道：“她能信嗎？”

    方維搖頭道：“信與不信，總是個念想?！庇职褌氵f給王有慶：“這個也給她?！?/br>
    王有慶就點點頭。

    聞縣丞帶著李主簿還有衙門里的一眾差役書辦，在門口送他們上車，笑道：“今兒天公不作美，我看眾位上差還是不要趕路了，等哪天放晴了，再走不遲?！?/br>
    方維笑道：“這些日子，叨擾諸位，心下實在過意不去。眼看就要中秋節了，我們也想著趕回去過節的，便不在肅寧縣多打擾了?！?/br>
    聞縣丞作揖道：“應該的，應該的。招待不周，實在慚愧的很?！庇指骄S低聲道：“您交代的給那個姑娘改年紀的事，都辦妥了?！?/br>
    方維笑道：“如此，便多謝了?！?/br>
    聞縣丞笑道：“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庇值吐暤溃骸懊C寧縣里頭也沒什么可孝敬的，只有些本地出產的鮮藕，還有幾包現做的月餅，大人若不嫌棄，帶著自家吃，也是好的?！?/br>
    方維笑道：“既是聞縣丞的一番心意，我們也就卻之不恭了?！庇谑枪笆肿鲃e。

    江之儀也跟李主簿略略寒暄了幾句，便上車了。

    車慢慢走起來，方維撩起簾子，沖著他們揮一揮手。

    馬車在街角轉了個彎，方維剛要將簾子放下來，忽然透過細密的雨絲，看見他的傘扔在街邊，那個中年婦人蹲在一旁，捂著臉，哭得整個人都在顫抖。他心里一震，再回頭看時，已經淹沒在來往的行人中，再也看不見了。

    馬車離開了肅寧縣，雨便漸漸下大了。官道上也泥濘不堪，馬車一晃一晃地艱難前進。

    他們冒雨趕了一整天的路，行進了不到四十里，到了快掌燈的時候，才遠遠看到一家驛站。

    他們進了驛站，見里頭十分簡陋，便把行李卸了下來安頓好了，在大堂坐著，隨便要了些吃的，又叫驛卒上些熱水來。

    江之儀笑道：“這次去了肅寧縣一趟，可真是收獲不小?！?/br>
    方維手里轉著茶杯，點頭道：“誰說不是呢?！庇挚粗饷娴奶?，笑道：“這天陰沉沉的，看著明天也不一定能放晴。入秋了，晚上可真的涼下來了?！?/br>
    江之儀道：“是啊，按這個腳程，節前便趕不回京城了?！?/br>
    他們慢慢吃著飯，聽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剛吃過晚飯，天已經黑得通透，忽而聽到外頭有一陣馬匹嘶叫，驛站的大門砰得一聲被撞開了。方維笑道：“就這么個小驛站，晚上還有人來投宿啊?！?/br>
    驛卒提了盞氣死風燈出去迎接。過了一陣子，幾個人進來了，將不大的堂屋擠得滿滿當當。

    方維轉頭去看，冷不防自己就被抱住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道：“兄弟，你怎么在這兒啊?！?/br>
    他嚇了一跳，抬臉看去，這人正是曹進忠。

    方維心里一陣發虛，只勉強笑道：“這不正是巧了嗎?！庇謫枺骸安芄趺丛谶@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