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棕黑色眼睛里充滿了迷離感，唇角微微翹著，是迷戀某種事物特有的表現。

    “真……這么好吃嗎？”禾畟輕聲問。

    “應該不止?！北粏净厣裰堑氖就劣謯A起一塊rou送入嘴中，同時又吃了一口柴火飯。

    云朵的搖籃上空刮起了風，清澈透明的微風吹過身體，將云朵和他一同帶向更遠更廣闊的方向。

    禾畟發現示土深吸了一口氣，微弱的氣流從四面八方匯合而來進入示土的鼻腔，連屋外的暴風雨都跟著傾斜了一瞬。

    仿佛示土深吸的這口氣穿透大氣，同宇宙相連，將更深露重與浩渺天地全部吸納入了自己的身體里。

    “禾畟?！北犻_眼睛的示土嚴肅又認真的開口，“你最應該嘗嘗?！?/br>
    既然示土這樣說，之前的猶疑變得肯定了些，她同樣吃了一塊rou，再送了一口飯。

    緊接著，她睜大雙眼，毛茸茸的發梢翹了起來：“怎么可能，竟然這樣？！”

    阿恬莫名其妙的聽著兩人對話，雙眼迷茫。

    計蒙在旁邊笑了一聲：“別管他們，大驚小怪，吃飯吧，阿恬?！?/br>
    是啊，管他們做什么呢？也不是她能摻和的事情吧？

    于是阿恬將所有好奇拋諸腦后，開始干飯。

    紅燒rou軟爛酥香，香甜可口。扁尖吸飽了油脂，油潤又有韌勁，嚼起來鮮香適口。

    配合帶著焦香的柴火飯吃，油膩被一掃而光，米粒的清香甘甜將油膩沖淡，激發出瘦rou韌而不柴的略帶熏制口感的香氣，鮮美到天靈蓋都要飛到天上去了。

    因為沒加一滴水，全部用啤酒燉煮，后口竟然還能吃出一點點啤酒花的香苦味。

    色、香、味、意、形，無論是哪一種，都是烹飪之前阿恬想出來的味道。

    這就足夠了。

    對于阿恬來說，無論它好不好吃，合不合其他人的口味，至少廚師本人是極致認可的。

    “計蒙，再教你一招?！卑⑻褚娪嬅梢⑽骷t柿炒蛋，攔住了他，用勺子往他的碗里面舀了一點紅燒rou的湯汁，“你嘗嘗?！?/br>
    自從腌篤鮮之后，從不懷疑阿恬舌頭的計蒙毫不猶豫的用湯汁拌上米飯吃了。

    鮮甜的暴風雨刮了起來，棉花糖、棒棒糖、水果糖都被卷進了風雨里，天空中下起了咸味兒的rou湯。

    “我竟然還吃出了一點稻草的味道?！庇嬅啥⒅皇琢Ｃ椎耐氲?，發出驚奇的聲音。

    “畢竟是柴火飯嘛?！卑⑻窕貞?。

    柴火飯，吃出木頭呀，稻草呀，土壤呀什么的味道，再正常不過了。

    一會兒的鍋巴，也一定會在腦海里再次加強它們的存在感。

    計蒙又用紅燒rou的湯汁拌了半碗米飯，剩下的半碗，搭配著西紅柿雞蛋全部吃光了。

    “再來一碗吧?！背怨獾诙腼埖挠嬅扇绱藢Π⑻裰v。

    好家伙，她從來都不知道，計蒙竟然也很能吃。還好她煮了一大鍋米。

    計蒙吃第三碗飯的時候，禾畟和示土回了第二碗，看樣子，剛剛阿恬的建議他們也聽到了。

    現如今的兩人，不但夾了紅燒rou和扁尖還有鵪鶉蛋，還舀了湯汁進碗里。

    阿恬笑瞇瞇的看著，心道這不就是紅燒鹵rou飯么。

    她自己吃了兩碗飯已經吃飽了，等著大家吃完一起吃鍋巴?，F在喝著茶水聽著外面的暴風雨嘩啦啦和被吹得東倒西歪的樹葉沙沙沙。

    “計蒙，這樣吹的話，新長的幼苗受得了嗎？”阿恬忽然問。

    計蒙愣了一下，隨后淺笑開來：“暴風雨是必須經歷的歷練和成長，已經是大自然最溫柔的恩賜了?！?/br>
    是啊，控制之下施加的成長，與不受控制的惡劣相比，確實已經是最溫柔的恩賜了。

    經歷過暴風雨，將來必定會更加挺..拔與堅韌，成為更了不起的自己。

    所以怪不得，禾畟一開始會認真的反駁她說的話。

    就還怪可愛的。

    禾畟和示土正要吃第三碗飯的時候，敲門聲第二次響了起來。

    阿恬跑過去開門，外面站著一位淋成了落湯雞的中年……中老年男人。

    “你、你好……”他迷茫的打量著阿恬和周圍，“我、我正在拉東西回村的路上，不知怎么就來到了這里，請問這里是……”

    “青森小館，是吃飯的地方?！卑⑻翊蛄苛艘幌滤拇┲?，一身粗布麻衣，腳上穿著一雙布鞋，頭上纏著一圈粗布頭帶。

    “進來吧，外面風雨恐怕還要下很久?！庇嬅蓪δ侨苏f。

    阿恬跑著拿了個腳墊放到門口，讓那人蹭蹭交底的泥巴，隨后又給他一條一次性毛巾，讓他擦干自己身上的水。

    等人收拾自己的時間，阿恬看了一眼外面，發現又有一輛板車，上面蓋著防雨布。

    “東西沒問題嗎？”阿恬問。

    “沒問題，蓋著防水布，車上是rou，淋濕一點也不要緊?！蹦侨藢⒚磉€給阿恬后，才小心翼翼的邁步走了進來。

    木頭建筑并不陌生，但房子里的器具，他看得不是很明白。

    “你隨便坐，我給你倒杯水?！卑⑻窭@到cao作臺里，給那人倒了杯溫熱的蜂蜜水。

    那人喝了之后，被淋透的身體暖和了起來：“謝謝你，姑娘你叫……”

    “叫我阿恬就行，您怎么稱呼？”阿恬問。

    “大家都稱呼我老李，你叫我老李就行?！崩侠铎t腆一笑。

    “那，李叔，你吃點什么？”阿恬問，隨后一拍腦袋，“有現成的米飯紅燒rou，可以嗎？”

    老李瞪大眼：“有、有rou可以吃嗎？！”

    “當然有呀！”阿恬見他眼睛放光，于是麻利的轉身去cao作臺盛飯。

    其余三人心照不宣的對視一眼，暗中觀察老李的穿著打扮，吃飯的速度都慢了下來。

    阿恬特意拿了一個大海碗，盛了滿滿的一碗飯，澆了幾勺紅燒rou的湯汁，又在上面鋪了足足的紅燒rou、扁尖和鵪鶉蛋。又在另一邊蓋滿了西紅柿雞蛋。

    那三人看到阿恬的舉動，連微笑的表情都溫和了下來。

    “喏，紅燒rou蓋飯，李叔你慢慢吃?！卑⑻駥⑼敕诺嚼侠蠲媲?，還不忘給他倒了杯熱茶。

    “這、這么多！”老李面色潮…紅，“我、我吃不了……”

    “您先吃，吃不了再說?！卑⑻癜聪吕侠顪蕚涠送脒€給她的手臂，笑著講。

    “謝、謝謝?！崩侠畋话矒?，拿起旁邊的木勺，盯著飯看了許久。

    老李的皮膚黝黑，比計蒙還要黑上三分。烏突突的天氣下，看起來快和炭一個顏色，一看就是常年在日頭下暴曬的結果。

    他聲音聽起來年齡不算很大，可臉上布滿了皺紋，頭發白了三分之二，與聽到的聲音極不相稱。

    是常年的勞苦，令歲月的滄桑過早的在這具身體上顯現出了痕跡。

    所以，阿恬稱呼他為李叔，并沒有稱呼爺爺。

    “你快吃，涼了不好吃了?！庇嬅梢娙诉€在盯著飯發呆，忍不住催促。

    多好吃的飯，光看著可怎么行！

    “哎，好、好?！崩侠盥犃嗽?，蒯了一勺西紅柿雞蛋混合著米飯吃進了嘴里。

    咀嚼的動作停滯了一瞬，隨后，老李的雙頰飛速運動，從消瘦的臉頰甚至能看出牙齒咀嚼的痕跡。

    他飛速的扒拉著西紅柿雞蛋蓋著的那部分飯和菜，紅燒rou的那邊吃都沒吃，偶爾碰到一塊rou滾了過來，他都小心翼翼的扒拉到一邊。

    這人，應該很久沒吃到rou了。

    所有人的腦海里，都升起了這樣的念頭。

    西紅柿炒雞蛋的量不算特別多，不過碗底的飯應該沾上了rou湯，老李已經被rou味俘獲了。

    “李叔，rou也吃呀，這一碗都是你的，你不吃，也沒人吃了。浪費了多可惜?！卑⑻裼值?。

    老李聽完，遲疑了一會兒，終于小心翼翼的送了一塊rou到自己嘴里。

    眼睛里的光更亮了一些，他仔仔細細的品嘗著，舌尖在口腔里細碎的攆著rou的每一絲肌理，品嘗著每一滴油脂和rou皮的酥軟彈性。

    炊煙筆直的升到半空，綻放出絢爛的煙花。

    一塊rou、兩塊rou、三塊rou……老李吃飯的速度越來越快，棕紅色的米飯配著紅燒rou和鵪鶉蛋被扒進嘴里，嘴里的食物多的雙頰都鼓了起來，他依然大口的扒著飯。

    吃著吃著，只有暴風雨聲的店內傳來了抽泣聲。

    四個人安靜的吃著自己的那份飯，沒有一個人說話。

    過了一會兒，抽泣的聲音變大，最終變成了嗚咽。

    “嗚嗚嗚，真是太好吃了……”老李放下了剩下了三分之一飯的碗，捂住臉，嗚嗚的哭泣。

    第26章

    老李哭的太慘了, 手掌遮不住鼻涕眼淚，順著縫隙流了下來。

    阿恬給他拿了紙抽，還抽了幾張紙遞給他。

    “謝、謝謝?！崩侠罱舆^, 先擦了擦鼻涕, 再擦眼淚的時候, 看著手里的紙忍不住站了起來，“這、這也是紙嗎？”

    “是紙?！卑⑻窨粗? “用吧，李叔, 這紙不貴?！?/br>
    怎么可能不貴。

    更多的眼淚涌了出來, 老李一邊吸著鼻涕一邊擦眼淚, 越擦越多。

    計蒙看不下去了：“你再哭，就要用更多的紙?！?/br>
    一句話成功封住了老李的哭腔，沉入泥淖的悲戚被卑微的意志拉扯了出來，他拘謹的用完了一張紙，便再也不肯用第二張了。

    阿恬有些責怪的看了計蒙一眼, 舉著餐巾紙的手放了下來。

    “飯有點涼了，我給你熱一熱吧?！卑⑻裾f著就要去端碗，卻搶先被老李奪了過去。

    “不用不用，就這點兒, 馬上吃完?！闭f著，老李重新坐下，扒拉著碗里的飯。

    但眾人都發現了，這人雖然嘴上說著快吃完了, 但剩下的那幾塊rou, 他恨不得拆成沫，一粒一粒的慢慢吃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