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只不過,這大雨天的,是有多少想不開的心事? 木門打開,阿恬對上了一襲銀色的衣衫。緩緩抬頭向上看,才看到了來者的容貌。 這人還不得比她高出一個半頭! 她一米七一的個頭不矮了,這人竟然還比她高一個半的頭,不得有一米九???! “咦,不是美在?!?/br> 來人說話了,果然配得上他的容貌,聲音磁性又好聽。 美在是奶奶的名字,果然是熟客。 “美在是我奶奶?!卑⑻駛壬?,將人讓了進來。 進屋后,她才發現,這人竟然沒穿鞋。雖然沒穿鞋,但腳下只有水漬,并沒有泥土什么的。 “這樣啊……”那人猶豫了一瞬,遲疑道,“我看到屋子里有光,就冒昧打擾了?!?/br> “沒關系,外面風雨也挺大的,是得進來暖和暖和?!卑⑻褓N心的給人拿了一次性毛巾,讓他擦頭發。 這時,阿恬才發現,這人的銀色衣衫不知是什么材質,偶爾會反射燈光。 “美在她……”那人又問。 “去世了,三年……三年半以前?!卑⑻褚贿呎f一邊打量他。 來人大概三十多不到四十的樣子,長相冷的好看,下頜線就像被最精致的雕刻師精心雕琢過,又像被冬日的星光打磨過。 阿恬總覺得,這人應該是被掛在天上的雕塑,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晚上掉下來了。 “這樣啊……”那人怔了一下,隨后垂下了眼眸,落寞得呢喃了一句,“生命果然很短暫啊……” 第04章 阿恬覺得自己好像忽然領悟了一個道理,冷硬的人一旦落寞起來,遠比悲觀主義者的眼淚更加令人揪心。 堅強的外殼被名為哀思的情緒敲打出了裂縫,像漸漸冷卻卻依然帶著淡香的茶,不忍傾倒,心中惋惜。 “我奶奶是喜喪啦,她走的時候已經87歲了!”阿恬覺得自己應該安慰一下,搬出了自己的一套歪理邪說,“有句古話不是這么說嗎‘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別看生命它短,但它總是鮮活的,或許正是人們的自尋煩惱,才讓生命有意義了起來?!?/br> 那人詫異的抬頭看她,瞳孔似乎有一瞬間縮成了豎線,轉瞬即逝,緊接著,他釋懷的笑了起來:“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言論。但我能夠明白你的意思,我……我好多了,謝謝你?!?/br> “我也謝謝你,這么多年,還記得美在,還記得這里?!卑⑻裾嫘膶嵰獾母兄x來人。 還能被人惦記,為了來見對方,從未知處奔赴這家青森小館,美在,你可真是好樣的。 那人似乎第一次被感謝,棕色的臉頰透出些粉潤的顏色。 “還沒吃晚飯吧?雖然不是奶奶做的,但,你要試試我的手藝嗎?”阿恬試探性的問。 來到青森小館這半年,阿恬一共接待了包括今晚這人在內的三名熟客,分別是一名少女和一位老者。 少女要了一杯加足量蜂蜜的蒲公英茶,老者要了一份羊rou湯。 這兩種料理都不難,阿恬聽到點單后,忐忑的心才被撫平。她自覺無法超越奶奶的手藝,怕老顧客不滿意。 能夠來到如同不在這人間的青森小館,阿恬不想讓他們失望。 所以她其實不太希望眼前的人留下來用餐,可,哪怕為了這一場傍晚風雨中的奔赴,她必須做點自己能做的。 那人遲疑了一瞬,最終點頭答應了下來:“今日是什么菜?” 不愧是老顧客,知道青森小館的習慣。 青森小館沒有菜單,客人來了,問忌口,再根據時令問喜好,隨性烹飪出菜肴。 甚至,自己吃的料理,也會成為客人感興趣的對象。 久而久之,青森小館也就不再糾結于特色菜、招牌菜,絞盡腦汁開發新菜。 什么季節,什么習慣,什么喜好,有什么突發奇想,來什么樣的客人,成為了每日菜品不可缺少的調味料。 “有很新鮮的筍子哦,我做了腌篤鮮,春天的味道也不過如此了吧?”阿恬將腌篤鮮熱上,眼神飄忽了一會兒顯然還在回味印刻在腦海中的味道。 不過,她忽然扭捏道:“只是豆腐扣可能不如剛燉煮進去的時候勁道,希望你不嫌棄?!?/br> “你果然是美在的孫女?!闭l想那人卻笑了,他坐到挨著吧臺的淺木色高腳凳上,暗金棕色的眼睛望向里面,“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計蒙?!?/br> “阿恬,卜阿恬,你叫我阿恬就行?!闭f完,又繼續介紹身邊兩只,“這只橘貓叫阿布,狗狗叫甜甜?!?/br> “喵~” “汪汪!” 一貓一狗很有禮貌的打了招呼,真是難得。一般除了阿恬,它們對別人都帶搭不理的呢。 計蒙竟然也很有禮貌的回道:“你們好?!?/br> 陶白色的砂鍋很快又冒出了熱氣,米飯被放進微波爐里烘,很快,腌篤鮮套餐就做好了。 阿恬又成了點辣蘿卜醬菜作為小菜佐餐,放到木托盤上給計蒙端了過去。 “那個,我該怎么稱呼你?就叫你紀蒙1嗎?還是蒙哥?”阿恬問。 “和美在一樣叫我阿蒙就行?!憋@然,計蒙也不見外。 青森小館的熟客們,對阿恬抱有足夠的友善和熟稔。 像附著在老樹枝上的松蘿,貼著樹干生長的鞭笞,彼此隨著四季枯萎,又于來年春暖花開之時再次相見。 是新友也是舊識,是彼此生命輪回中的常駐者,在荏苒的時光里相依陪伴。 青森外面的村民是這樣子,來青森的客人也是這樣子。一開始,阿恬還不太習慣,或者說,不太明白。 她一個人在外漂泊了太久,回到這里一開始只是逃避,而現在,青森小館就是她的家了。 就像紀蒙干脆又熟練的叫著美在的名字,不論輩分,不論年齡。其他的一切都不存在,在青森小館,只存在于‘你’這一個個體。 忽然就開心了起來,血脈的延續,人與人之間的羈絆,阿恬從未真實的感受到過。 像藤蔓愿意攀附其上,順著枝椏伸向空中彩虹,它們觸碰到了彼此。 “那,阿蒙,你嘗嘗看?!比滩蛔〉?,阿恬就對計蒙說了這樣的話。 她自己都有些驚訝。 第一個目標果然是最鮮嫩的春筍,紀蒙的牙齒很白,咬開春筍的瞬間,奶白色的湯汁被他用舌頭卷進了嘴里。 原本是小心翼翼的一口,沒想到吃下去后,出乎計蒙的意料:“好吃!” 極簡的兩個字,卻配合著驚喜的表情,將客人對眼前食物的滿意表現得淋漓盡致。 連帶著,阿恬的心里也跟著熱了起來。 不知是否是第一口的筍子預熱讓他對阿恬的廚藝放了心,吃第二口的時候,阿蒙的顧慮少了很多。 像正常吃飯飲食一樣,不一會兒,腌篤鮮套餐就被消滅完畢,連帶辣蘿卜腌菜也一片不剩。 “真好啊,阿恬,真好?!卑⒚蓾M足的瞇起了眼睛,之前所有的悲傷像是被撫平了,整個人顯得平靜、安逸、祥和。 阿恬不知道他說的真好,是廚藝真好還是真好吃,總之褒贊的意思,她就毫不客氣的笑納了。 “喝口茶吧,不過不是新茶?!卑⑻駥⒉杷诺剿诌?,“和你口味真是太好了?!?/br> “其實還是有點美中不足的?!庇嬅杀犻_眼,認真的看著她,“要是用柴火煮飯就更好了?!?/br> “哈!”阿恬徒然瞪大了雙眼,興奮的喊出聲,“哈!果然就應該是這樣,阿蒙,你真是好樣的!” 阿蒙被喊蒙了,認真的神色漸漸迷茫。 結果阿恬快步從cao作臺里走了出來,和計蒙握手:“阿蒙,我們應該是同道中人,我突然覺得,或許我忘記燒柴火飯,可能就是因為今晚要遇見你?!?/br> 于是,阿恬將今日份的遺憾講給計蒙聽。 沒有使得食物搭配更加圓滿的遺憾,被現在遇到志同道合的酣暢淋漓沖擊殆盡。 所有的瑕疵與不完美,或許都是為了與更好、更豐厚的人、事、物的邂逅,產生意想不到的交集。 過于執著于精益求精,生活里或許就會少了許多驚喜與震撼帶來的樂趣,也會少了很多自尋煩惱帶來的意義。 就像這頓不算豐盛的春季限定套餐,揮發了同樣的鮮美味道又引起了同一種遺憾的共鳴,讓熟悉的陌生人產生了除美在以外的共鳴。 計蒙再次感嘆阿恬令人難以反駁的古怪想法,甚至覺得她說的很對,也因此而慶幸。 “下次會好好燒了柴火飯等你來吃的?!卑⑻裣蛴嬅杀WC。 金棕色的眼睛里仿佛有光閃過,阿蒙輕點了下頭:“那就這么說定了?!?/br> 第05章 計蒙和阿恬相對喝茶,彼此間的生疏被沖淡,成為了即使不做交談的待在一起,也不尷尬的關系。 青森小館內一室靜謐,窗外的風雨小了許多,風聲和雷聲都聽不到了,只剩稀疏的雨聲在給耳朵撓癢癢。 風和雨就這樣小下去吧,阿恬心里想。這樣,她明天就能割新鮮水嫩的韭菜吃了。 被雨滋潤了一天一夜的春韭,不知是個什么味道呢? 不過還沒決定做什么餡兒呢,韭菜蝦仁雞蛋的話,沒有好的河蝦來配。 冰箱里倒是還有冷凍的蝦仁用,可這樣一來,韭菜鮮美的味道被陳舊的海鮮味遮掩,會不會本末倒置了呢? 要不……就不放了吧,索性,連雞蛋也不放了。 就做純純的韭菜餡兒,連雞蛋也不放了。用秋天新下來的麥粉揉成軟硬適中的面團,包裹住用鹽做簡單調味的春韭,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鮮美味道。 “你在想什么?口水都快下來了?!庇嬅啥⒘俗呱竦陌⑻窈芫?,盯著她吞了無數口水。 “哎呀!”阿恬怪不好意思的,不過對方是志同道合的人,于是她欣然將自己的想法告訴對方,“我在想,如果明天雨過天晴是個有大太陽的好天氣,我就要用享用我家第一茬鮮嫩的韭菜啦!” “春韭,確實不錯?!庇嬅少潎@著認同,又問,“那,你準備用什么來搭配?” 阿恬將自己的打算說了:“……所以我暫時打算純韭菜,或許明天睡醒一覺就有新的想法,那就再說?!?/br> “不考慮rou餡兒嗎?”計蒙在腦海中將韭菜與許多rou類海鮮搭配在了一起,最后搖了下頭,“唉,因為它是春韭啊?!?/br> “對吧,就是這么個道理?!卑⑻袷箘劈c著頭,果然紀蒙能夠理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