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一家人吃完飯后。

    蘇曳看得出來，大哥蘇全盡管想要表現出很高興的樣子，但情緒還是很低落。

    于是，蘇曳邀請他私談。

    就著花生米，喝著小酒。

    “大哥，你我兄弟，有什么話，盡管說來?！碧K曳道。

    蘇全猶豫了一會兒，道：“小曳，你是做大事的人，視野高。但是我不行，我就只能盯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這一次我好失望?！?/br>
    “這件事情還不夠明顯嗎？分明就是工部那邊有人貪墨，導致皇陵超支，而且偷工減料，本來什么事情都不會有，是被我卡住這筆款子，使得他們貪墨甚至偷工減料的事情也可能藏不住了，所以這才制造了皇陵坍塌一事，導致上百人之死?！?/br>
    “結果朝廷呢？不去查那些蛀蟲，反而停了我的職務，讓我回家反省?！?/br>
    “若非你這一次在江西打贏了，我的前途早就沒了，這個朝廷還有是非嗎？”

    蘇曳沒有說什么，就只是陪著他喝酒。

    此時，白飛飛走了進來道：“小曳，有一個洋人來找你，兩天之前就來過，昨天也來過，顯得非常著急?！?/br>
    洋人？

    蘇曳不由得一愕？

    哪個洋人會來京城來找他??？

    蘇曳道：“他有說他是誰？有說住在哪里嗎？”

    白飛飛道：“沒有，只說會再來的，而且他來的很隱秘，顯然不希望被人知道?！?/br>
    ……

    半個多時辰后！

    這個洋人就找上門了，竟然是巴廈禮。

    廣州領事巴廈禮爵士。

    而且下馬車的時候，全身還籠罩在斗篷中，非常隱秘從后門進來。

    蘇曳不由得驚愕，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竟然讓他找到京城來了。

    而且還如此行蹤隱蔽。

    蘇曳道：“巴廈禮爵士，您來京城是有公務嗎？”

    巴廈禮道：“不，我是來專門找你的。我先去了九江，結果你已經離開了，所以我又立刻來了京城等你，我的船更快，所以比你早到京城?！?/br>
    蘇曳道：“發生了什么事情？”

    肯定是發生大事了，使得巴廈禮這個大人物，專門來京城等他。

    而且距離密約的六月三十日，還有一個月左右。

    巴廈禮道：“蘇曳爵士，找一個絕對隱秘地方，確保我們的談話，絕對安全?！?/br>
    蘇曳帶著巴廈禮來到他的書房。

    “葡萄酒，需要嗎？”蘇曳道。

    巴廈禮道：“咖啡，謝謝?！?/br>
    這可是晚上，喝咖啡的話，不需要睡覺嗎？

    不過，蘇曳依舊磨了豆子，然后給巴廈禮沖了一杯，甚至給自己也充了一杯。

    巴廈禮貪婪地嗅著咖啡的香味道：“我的天那，終于又聞到這個味道了，我已經整整好幾天沒有喝過了。因為事情太緊急，我竟然忘記帶咖啡豆，來到你們的京城后，我每天都需要把自己隱藏起來，所以簡直是天大的折磨?！?/br>
    “這讓我確定了一件事情，我對咖啡是有癮的?！?/br>
    深深喝了一口咖啡，巴廈禮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

    “蘇曳爵士，有一個壞消息告訴你?！卑蛷B禮道：“我們之間的密約可能無法了履行了，但是我們已經簽訂了，毀約的一方，需要賠償二百萬兩銀子，我們會履行約定的，今后在你采購的軍火中，每一次會打七折，直到把二百萬兩銀子賠付給你?！?/br>
    巴廈禮一開口，就是晴天霹靂。

    我要你二百萬兩銀子何用？

    這是為國改命，這是工業的搖籃，關乎到的利益，何止兩億兩？而是關乎國運。

    但是，巴廈禮毫無疑問不是來通知他這件事情的。

    蘇曳道：“巴廈禮爵士，我們要坦誠相待，如果你僅僅只是來告訴我，履行不了這個密約，你根本不需要橫跨幾千里，來到京城等我?！?/br>
    巴廈禮道：“包令爵士游說國會失敗了，徹底失敗了?！?/br>
    “而且還遭到了恥笑，說他竟然相信一個留著辮子的，愚昧的東方人?！?/br>
    “整個英國的政治層，都在嘲笑我們，說我們被愚昧的東方人欺騙了?！?/br>
    “說我們在你們國家投資辦廠，簡直是天大的笑話，根本不可能有未來?！?/br>
    “最最關鍵的是，因為我們和你簽訂了密約，擅自從廣州退兵，從天津海域退兵，激怒了國會的那些老爺們。盡管我們是私自出兵，但既然出兵，就要達到政治目的，沒有達到目的，就擅自退兵，完全是愚蠢的行為，這會讓愚昧的清國人低估我們的意志?！?/br>
    蘇曳道：“然后呢？”

    巴廈禮道：“包令爵士的政治事業，我的政治事業，還有海軍少將的政治事業，都遭到了滑鐵盧，你知道滑鐵盧是什么意思嗎？”

    蘇曳道：“當然知道?！?/br>
    巴廈禮道：“我們低估了國會的頑固和保守，我們失敗了?！?/br>
    蘇曳道：“請您直接告訴我結果?！?/br>
    “不，我的朋友，是選擇?！卑蛷B禮道：“我們都面臨一個艱難的選擇?！?/br>
    “左邊，包令公使找到一個理由，繼續出兵貴國，逼迫貴國修約，并且開放更多的口岸城市，開放長江航道，割讓更多地方，算是挽回之前的政治過失?！?/br>
    “右邊，我們繼續之前的路線走到底，包令爵士用盡他所有的政治資源，繞過國會，直接游說女王陛下，執行大英帝國的b計劃，繼續在貴國投資辦廠，為兩國另外一條外交路線，保持微弱的希望?！?/br>
    頓時間，蘇曳懂了。

    左邊，是英國的傳統路線，用武力逼迫清廷進一步開放，割讓土地，開放市場，開放航道，開放口岸等等。

    右邊，是新路線。

    投資清國，培養市場，培養共同利益。

    顯然，現在左邊是占據絕對的上風。

    以至于包令爵士還要繞過國會，從女王那里得到一絲縫隙。

    巴廈禮道：“蘇曳爵士，你知道如果選擇右邊，就意味著什么嗎？”

    蘇曳道：“請說?！?/br>
    巴廈禮道：“我們三個人，要孤注一擲把所有的政治資源放在這件事情上，放在這個b計劃。一旦失敗，我們就會失去所有的政治地位?！?/br>
    “政治在于交易，一旦決定走b計劃，包令公使會提前辭去公使之位，接任者是額爾金伯爵這可是一個戰爭狂人?！?/br>
    “海軍少將西馬糜各厘大概率會退出這場密約?！?/br>
    “而我，如果中止這個密約的話，我將會為新公使額爾金伯爵服務?！?/br>
    “蘇曳爵士，請問你還要繼續這個密約嗎？你知道這里面的份量嗎？”

    蘇曳當然知道。

    這對于英國人來說，完全是一條陌生而又偏僻的政治路線。

    一旦決定走這條路線，那包令和巴廈禮，必須孤注一擲，付出一切，才能開啟這條道路。

    成功的話，他們將獲得無比巨大的收獲。

    包令的政治生命，也已經快要結束了，而一旦這條路走通，他的政治生命將走向新的輝煌，甚至直接進入內閣，成為大英帝國的重臣。

    而一旦失??！

    也就意味著失去所有。

    而巴廈禮還年輕，他雖然也受到了國會的非議，但起碼還有選擇。

    “蘇曳爵士，如果中止這個密約，你個人沒有損失，因為毀約的是我們，你反而能夠得到賠償?！卑蛷B禮道：“而一旦要繼續這個密約，那就意味著我和包令公使的政治生命，還有幾乎所有利益，全部捆綁在這個密約上了?！?/br>
    “我和包令公使，都面臨著人生最大的賭注?！?/br>
    “不管是作為朋友，還是作為政治家，請你非常嚴肅而又鄭重地告訴我，這個密約要不要繼續？若是不繼續，我們就去走a計劃，維系我們可憐的政治生命?！?/br>
    這個a計劃，就很恐怖了，也關乎國家命運。

    蘇曳鄭重，一字一句道：“我選擇繼續密約?！?/br>
    巴廈禮道：“好，你選擇繼續密約，那接下來就是我們的選擇了。我們是應該選擇賠償你二百萬兩銀子，還是應該選擇繼續密約?！?/br>
    “這對于我們來說，是一個天大的賭局，我們需要付出巨大的賭注?！?/br>
    “蘇曳爵士，我們不可能把賭注壓在虛無縹緲的希望上，我們要看到了無限的意志和決心?！?/br>
    蘇曳道：“我提前一個多月，拿下了九江，甚至平息了江西的叛亂，這還不夠嗎？”

    巴廈禮道：“這非常神奇，甚至我可以告訴您，如果不是因為您收服了江西，創造了奇跡，我根本不可能來見你，我們會直接派人來通知你，密約取消?！?/br>
    “但是你創造了奇跡，讓我們看到了希望，所以我才會千里迢迢去找你?！?/br>
    “但是這還不夠，我的朋友?！卑蛷B禮爵士道：“您知道真正能夠表現一個人的意志和決心是什么嗎？”

    蘇曳當然知道。

    巴廈禮爵士道：“是金錢，金錢才能說服人。金錢說服包令爵士，說服他背后的人，付出巨大的利益去繞過國會，游說女王陛下，為大英帝國的對中國的外交開啟b計劃?！?/br>
    “我們不是要你的錢，但是我們希望你先拿出這筆錢，按照密約，您需要投資一千萬兩銀子，我們需要投資一百八十萬英鎊?！?/br>
    “現在需要您先拿出這一千萬兩銀子，存到大英帝國在上海的麗如銀行，然后我根據這張存票去倫敦交給包令公使，還有他別后的大人物，進而推動接下來的進程，這樣才能表現出貴國強烈的合作意志！”

    “蘇曳爵士，我這個要求合理嗎？”

    換成其他人，肯定會覺得英國人要坑蒙拐騙了。

    但蘇曳卻知道，這是很合理的要求。

    你想要邀請別人上賭桌，你必須先把自己的賭注亮出來，別人才放心跟著你下注。

    金錢，表達意志。

    這在資本主義國度，是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