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朗
雷耀揚推開元朗村屋的雕花鐵門時,加仔的平治車尾燈在雨幕中拖出兩道猩紅殘影,驚飛了一群白腰雨燕。 程悅心打量著雷耀揚的家,指尖拂過酸枝木多寶格上擺著的線裝《資治通鑒》,書脊處磨損的包漿顯示主人常翻到刺客列傳章節,她冷笑瞥向桌子上的雪茄剪,旁邊赫然擺著紅寶書封皮的《毛澤東選集》。 原來古惑仔也要學游擊戰十六字訣?她故意碰倒青花瓷罐里的銅制煙灰缸,當啷聲響在地板上格外刺耳。 雷耀揚脫下平駁領西裝,露出內里因劇烈打斗起了皺褶的白襯衫,程大狀不如先換件干凈衣服。他推開屏風后的樟木衣柜,整排定制襯衫按色系排列,領口都繡著九龍塘老裁縫店的銀線標記。 程悅心抓起搭在藤椅上的毛巾裹緊自己,鼻腔里卻鉆進茶香混著硝煙的氣息。 程悅心換上衣服走到客廳時,雷耀揚正端著英式骨瓷茶具從廚房出來,茶湯里浮著的陳皮絲打著旋。 暴雨拍打窗戶的聲響漸密,程悅心望著那片朦朧,心緒卻再也無法平靜。她回想起剛剛在公寓樓下那驚心動魄的一幕,阿鬼等人的窮兇極惡仍歷歷在目,要不是雷耀揚及時出現,她可能就會出現在電視即時新聞上:大律師卷入黑幫仇殺,停車場遭伏擊喪命。 老座鐘的銅擺掠過羅馬數XII時,程悅心正蜷在沙發椅上假寐,屋外暴雨似乎有所減弱,雨點似一個個催眠的音符。 書房里,雷耀揚接電話的動靜很輕,但刻意壓低的嗓音在雨夜里依舊清晰。 把辦公室每個插座都拆開檢查......嗯,重點是底座...... 程悅心搭在扶手上的指尖微微蜷起。 程大狀累了可以上樓休息。雷耀揚突然開口,驚得程悅心睫毛顫動。 他仍背對著她整理書架。 程悅心索性睜開眼,正看見他彎腰將幾本《香港法例匯編》挪到頂層書架,深灰色西褲包裹的腿部線條隨著動作繃緊,透出種奇異的禁欲感。 現在做古惑仔也要研究《基本法》?她故意用指甲刮過書架上《香港憲制與行政法》的金漆書脊。 雷耀揚轉身時袖口銀扣擦過紫檀木鎮紙,上個月處理物業糾紛,總要懂些地權條例。他取下茶色玻璃柜里的醫藥箱,棉簽蘸著碘伏擦過手背裂口,不像程大狀,能在高等法院把《公司條例》倒背如流。 程悅心喉頭一緊,上周她在法庭引用第622章第89條時,旁聽席最后一排確實閃過熟悉的灰格紋西裝。 你當時在旁聽席? 雷耀揚輕笑,最后一排,但你從來都不會抬頭看那么遠。 從來? 燈光下,兩人的影子映在地上,影子里兩人距離近到交迭在一起。 又監視我? 雷耀揚轉身面對她,眼神認真得可怕:不是監視,是保護。 這個回答讓程悅心措手不及,她正想追問, 老式留聲機突然卡帶,肖邦的《雨滴》前奏在破音處戛然而止。 雷生派人去我事務所,就不怕留下非法入侵私人地方的把柄? 所以需要用程大狀最愛的程序進行。雷耀揚從書架抽出一卷圖紙,你事務所的平面圖,紅色標記是已發現的竊聽裝置,等警方到場時,這些都會成為洪興涉嫌妨害司法公正的證據。 程悅心接過圖紙的手微微發抖,二十七個竊聽器分布圖旁竟附有電磁頻譜分析報告,右下角還蓋著某家知名安保公司的鋼印。她突然意識到,從襲擊到此刻的元朗村屋,每個環節都經過精密計算。 電視即時新聞的藍光在雷耀揚臉上切割出冷硬的幾何面。......旺角倉庫起火原因待查......他切斷電源的速度比播音員吐出洪興二字快半拍。 程悅心想問清楚,雷耀揚已走到書房門口,一副送客姿態,“早點休息,程大狀?!?/br> 程悅心的腳步聲消失在二樓轉角時,雷耀揚按下一個號碼,“程大狀家中也需確保安全?!?/br> 加仔拿著密封袋閃進玄關,跟在身后的韋文忍不住好奇瞄了一眼二樓。 雷耀揚用剪刀裁開密封袋,里面掉出的竊聽器還沾著文件碎屑,他將其丟進威士忌杯,冰塊因撞擊瞬間裂開的發出脆響。 韋文上前一步,挽起的袖子露出一處靛青色的紋身,“揚哥,洪興班冚家鏟連阿嫂都敢搞,分明踩上門!我同加仔帶人過去洪興保證斬到...話音未落,雷耀揚手中的《刑法典》已拍在他胸口,翻開的第158頁墨跡未干。 斬人?雷耀揚突然扯過韋文的左手按在桌面,拆信刀擦著指縫釘進酸枝木,你上次在油麻地留下的掌紋,重案組到現在還在比對。 程大狀是執業大律師,他碾碎煙蒂的力度像在掐滅某種危險情愫,我們只是守法市民配合警方工作。 韋文摸著被書脊撞紅的胸口嘟囔:揚哥你明明...后半句被加仔捂進掌心,沾著程悅心辦公室碎紙機殘渣的指套堵住所有僭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