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人群里的竊竊私語不知何時停了,似有若無的打量在老人和姚湛空之間來回飄忽,無聲的暗流涌動在他二人間。 隨著老人走近,硝煙味越濃。 拐杖拄地的聲音越來越近,越往前走,老人的臉色也越難看。 老一輩的貴族已經沒落了,他吃罪不起冷落姚湛空的后果,只能親自來迎??墒菟赖鸟橊劚锐R大,姚湛空要真站著不動受了他的親迎,也算將他的面子扔在地上踩了。 好在最后幾步時,眼帶睥睨的姚湛空終于動了,之前的僵持與硝煙霎時散去,擺足了架子的姚湛空攬著宋磬聲三步上前,率先伸手,道:“宋老貴人事忙,你我倒是好久未見了?!?/br> 姚湛空的主動令現場氣氛一松,老人大笑出聲,他回握著姚湛空的手,道:“我是退了休的人,整日喝茶看花的,哪來什么忙事,倒是姚先生行程緊,幾番邀約也湊不來一桌?!?/br> 宋老…… 這偌大的帝都城里,有幾個姓宋的能被姚湛空稱一句宋老? 宋磬聲不由望去,仗著有眼罩做擋,他細細打量著那張陌生而衰老的臉,終于看出了一絲熟悉的痕跡——這是他二叔,宋漢章。 六年過去,他竟然像老了二十歲。 想來,宋氏這幾年是真的不好過。 宋磬聲心緒復雜。 宋漢章是他父親的二哥,也是宋家家主,今日的宴會若是姓宋,他父親是否也會出席? 父母對孩子的愛或許是有條件的,可他對父母的愛與期待卻是生來就有的。即便這份感情被十八年的利欲熏心磨了個干凈,可不見還好,若真遇見了,難免再傷心一回。 正巧這時,宋漢章說要為姚湛空引薦一人,宋磬聲的心先是一緊,見到來人又是一松。 十八九的少年與宋磬聲有三分相似,白色西裝上別著一枚向導徽,白色十字架下面是五顆奶油色的五角星,只一個徽章便點明他a級向導的身份。 宋漢章笑著招呼道:“慶生,快來問人?!?/br> 來人的名字被念出。 宋磬聲呼吸一滯,姚湛空的目光也陡然變得銳利。 宋漢章似是對這一切毫無所覺,依舊將那孩子拉到身前,既是安撫也是鼓勵,“別害羞,姚先生還抱過小時候的你呢,不記得了嗎?” 姚湛空已經徹底冷臉,他將身側的宋磬聲玩物似的一推,語氣微諷:“那個叫‘慶生’,這個叫‘念生’,湊在一起倒也勉強能拼出個人樣來?!?/br> 一個是空有容貌的普通人,一個是能力匹配的a級向導,湊在一起怎么不是一個“宋磬聲”呢。 “宋老,這一招別人做得,您做不得?!币φ靠罩匦聰堊∷雾嗦?,隨意而輕慢地把玩著他如玉般的手指,看向宋漢章的眼神卻含著戾氣。 “旁人送花瓶,我擺著觀賞就是了,可您要這么做,就真的是在吸他的骨血了?!?/br> 這個“他”指誰,自然不用明說。 他們挨得近,姚湛空聲音又輕,可周圍的人全在屏息凝神聽他二人對話,又怎會錯過姚湛空話里明晃晃的排斥。 當局的和旁觀的全都愣住,誰也琢磨不出姚湛空真正的心思。 早些年的姚湛空是有向導的,可惜佳人薄命,早早死了,姚湛空也頹靡了好一陣。 偏他這人琢磨不透,沒什么明顯的愛好,送什么禮都只能得來一句“不錯”、“尚可”之類的評語。 不知是誰先起的頭,送了個活似“宋磬聲”的人過去,一把豪賭賭得“送禮者”盆滿缽滿,也賭出了姚園里那一后院的人。 這股風自然也刮到了宋漢章耳邊。 自從宋家小輩里又出了個a級向導,宋老暗地里就開始動作了,先是帶人做了容貌上的微調,又以舊名寓意不好為由改了名。 一番忙活,終是在宋慶生十八歲生日宴上邀姚湛空露了面,渴盼通過這次見面締結一段好姻緣。 可誰知姚湛空這么不識趣,竟當眾打了他的臉。 a級向導可遇不可求,況且還是地位超然的宋家子,就算沒了姚湛空也是眾人爭搶的香餑餑。 要不是姚湛空對宋家的商業吞并已到了遏喉的地步,宋老也不會自降身價,急成這個樣子。 可憑什么旁人做得,他做不得? 莫不是姚湛空刻意下他面子? 姚湛空確與他有仇,可他駁回這人的緣故卻非如此。 他看出了宋老臉上的不解,為了避免日后再發生這樣膈應人的事,他索性直言道:“所有人都可以借助他的亡蔭在我這里獲得好處,唯獨你不行,宋家不行?!?/br> 他伸手撣了撣宋老肩上不存在的灰塵,姿態閑適地俯身,壓低聲音,用極為陰鷙的語調一字一頓道:“你們欠他的,我會一點一點討回來,但不是以這種方式?!?/br> 而是以你們的財富,你們的鮮血,你們宋家上下所有逃不開關系的人的命。 話未說盡,但宋老已經聽出不死不休的惡意,可當年那事他做得隱晦,姚湛空怎么可能知情? 如果他真的知情,又怎么可能放過宋家?! 宋漢章兩股戰戰,臉色慘白,幾乎軟倒在地,卻被姚湛空鉗住胳膊,死死定在原地。 他輕如耳語地低喃出最后一句:“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宋老,我在地獄等著你?!?/br> 語畢,他直起身體,重新掛上風輕云淡的笑容。順便還幫宋漢章整理了一下變形的衣袖,上面的手印淡去,可宋老還是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