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姆強行把視線從路加維爾臉上移開，落在他不住抽搐著的泛白指尖上。

    “你是路加維爾，路加維爾·韋恩?！?/br>
    提姆沒有問路加維爾為什么會問這個問題，也沒有詢問別的，他只是彎下腰，用力地握住了路加維爾顫抖的右手，一字一句地說：“你是布魯斯的孩子，是我的弟弟，是阿福喜歡的孩子?！?/br>
    “你還有其他兄弟，迪克，達米安，你有一個朋友，叫杰森，”提姆的喉嚨里像是咯了塊硬物，讓他嗓音發澀：“還有保羅，你還記得他嗎？對了……還有那個混蛋的紅羅賓，他很喜歡你，喜歡的不得了?！?/br>
    提姆深呼吸了一口氣，他蹲下身，握緊路加維爾的右手，他能夠清晰地感覺到路加維爾的顫抖好像有一瞬的凝滯，這讓他徹底下定了決心，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是就算我被拒絕了，會覺得丟臉、生氣也會繼續沒辦法不喜歡的人?！?/br>
    “別怕，路加……”

    提姆屈膝半跪在沙發前，他前傾身體將路加維爾擁進懷里了，這讓他能更加清楚地感受到路加維爾此時輕微的顫栗，提姆用額頭和抵上路加維爾的額頭，用鼻尖低著鼻尖地說：“我在這，你也在這兒?！?/br>
    “我們都在這里，”提姆說：“而你是路加維爾·韋恩，這里是你的家?！?/br>
    ……我的家。

    路加維爾從記憶風暴中一抬眸就看見提姆的眼里閃爍著的溫潤而包容的光芒，讓他愣在了原地。

    提姆擁抱著他的地方傳來一陣陣讓人安心的溫熱，緊密又不讓人難受的懷抱包裹著他，像是某種不安能讓人融化的溫床，讓人無比的眷念，想要沉浸。

    路加維爾知道自己不該這么想，更知道他應該注意和提姆保持距離。

    但是他確實感覺到了一種輕松，路加維爾忍不住地窩進了他的懷抱里，骨頭里像是冒出了一個個泡泡，讓他緊繃到極致的神經略微緩解。

    他是路加維爾，路加維爾·韋恩。

    提姆低下頭就看見路加維爾像是某種沒有安全感的小動物一樣，一瞬不轉地盯著他看，他看見路加維爾眼里只有他，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依賴和懇求。

    直到他說出這是‘你的家’后，路加維爾才像是獲得了某種肯定似的，一聲不吭地埋進了他的懷里。

    ——只有提姆自己知道，他有多害怕狂跳的心臟會吵得路加維爾抬起腦袋鉆出他的懷抱。

    提姆無聲地吐出了口氣，疏解了腎上腺素分泌下緊張擔憂又興奮的情緒，他試探性地調整了下姿勢，讓懷里的路加維爾能更放松下。

    感受著懷里路加維爾仍舊劇烈不定的呼吸，提姆壓下了心中不合時宜瘋漲的野念，冷靜地分析起了情況：看來是路加維爾之前失去的記憶在復蘇，才會導致他問出‘我是誰’這個明顯帶有自我意識模糊的可怕問題。

    這也就意味著，路加維爾所失去的記憶——他在被人從火災的遮掩下，帶離孤兒院后，那段完全空白的經歷里，所經歷的事情遠比他們設想的還具有創傷性。

    如果是這樣……

    提姆輕撫在路加維爾地后腦，笨拙地試圖安撫他，讓他盡快從過往實驗室里的恐怖回憶里掙脫出來：“都過去了，路加……”

    提姆神色難看地在心里嘆了一口氣：他寧愿路加維爾再也想不起來這些會給他帶來痛苦的過往。

    ……

    ……

    布魯斯在樓下等了很長時間也沒能等來提姆和路加維爾，察覺了不對后，他隨后也來到了路加維爾的臥室前。

    收拾好餐桌的阿?？戳搜蹠r間，便走進餐廳取出了一個托盤，他打開微波爐將牛奶和三明治重新熱了熱，打算一會兒直接給路加維爾送過去。

    拐上二樓，布魯斯一走近路加維爾的房間，就看見了敞開著的房門。

    一進入路加維爾的臥室，布魯斯便看見了被半跪在沙發前的提姆緊緊攬住的路加維爾。

    路加維爾蜷縮在沙發上，他臉色慘白，神色痛苦，他的狀態明顯不對勁。

    “路加？”

    布魯斯快步靠近了路加維爾和提姆所在的方向，他臉色驟然沉凝了下來：“怎么回事？”

    路加維爾之前融合卡牌的時候，由于記憶過少，他覺得自己既是路加維爾·韋恩，也是死神【伊萊·澤維爾】，他能夠處于一種自洽又放松的狀態里。

    但現在路加維爾幾百倍的記憶量和信息量撲面而來，他產生了一種他根本不是路加維爾，路加維爾只是一個幻夢，一個錯覺的恍惚。

    更可怕的是，路加維爾清晰地知道，這也許并不是錯覺。

    他是路加維爾，是伊萊·澤維爾，但這個世界本沒有【路加維爾·韋恩】，布魯斯也本不會是他的父親。

    他仍舊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東西，但路加維爾清晰地意識到了一件事情以前他有所感應，卻遲遲沒有正視的事實：他，或者說【路加維爾·韋恩】的存在，是用來扭曲世界進程來竊取世界本源力量，以反饋自身，讓存活下去的道具。

    【路加維爾·韋恩】的存在是為了利用。

    這種【路加維爾·韋恩】的身份被完全否認的可怕感覺，侵襲了他整個頭腦。

    巨大的恐懼和愧疚感，在路加維爾聽到布魯斯聲音時侵襲而來。

    “我進來的時候他就摔倒在了地上，”提姆沖想要過來從他懷里接過路加維爾的布魯斯搖了搖頭，他緊皺著眉頭快速和布魯斯解釋了剛才發生的事情，低聲說：“應該是和之前的失憶有關，他不想去醫院?！?/br>
    偶然睹見的布魯斯陡然色變，他關切的詢問聲，以及向他走來的腳步聲像是被點燃的引信，讓路加維爾亂糟糟的腦袋像是被揣了點火炸藥包后，‘滋滋’幾聲陡然炸開。

    聽見提姆的話，布魯斯臉上頓時浮現出了不贊同的神色，簡直把‘路加不想去醫院，你就不采取行動了嗎’這行字寫在臉上了。

    然而就在布魯斯和提姆快速交流之際，提姆忽而感覺到了懷里路加維爾的異樣。

    “怎么了？”

    提姆的聲音從和布魯斯交流的冷靜變得急切了起來，他拉開了點緊緊抓著他不放的路加維爾，想要查看路加維爾的情況。

    布魯斯也快速上前，想要檢查路加維爾的狀況，他對于醫療知識遠比提姆要精通很多。

    布魯斯的靠近讓路加維爾呼吸一滯，他想說點什么，但是卻奇怪呼吸陡然急促了起來，他不知道為什么根本喘不上來氣，也說不出來一個單詞。

    布魯斯敏銳地察覺到了路加維爾異樣的原因可能和自己有關，他僵硬地停住了想要靠近的腳步。

    布魯斯下巴繃緊語氣卻空前冷靜，他有條不紊地指揮著提姆幫路加維爾緊急緩解：“這是過度呼吸綜合征……”

    提姆沒有察覺布魯斯悄然撤后，給路加維爾留出安全距離的舉動，以及阿福的到來，他全神貫注地按照布魯斯的指揮，緩解著路加維爾的癥狀。

    提姆讓坐在沙發上的路加維爾雙腿分開，他按壓著他的后背，把路加維爾的腦袋按到了叉開的膝蓋當中。

    “深呼吸，好，很好，路加聽我的說，深呼吸，什么都別想……”

    提姆伸手在路加維爾的后背上輕撫著幫他順氣，一邊竭力安撫他說：“深呼吸路加，很好，什么都別想?！?/br>
    布魯斯一邊冷靜地指揮著提姆安撫路加維爾的情緒，他一邊心事重重地向后撤步和路加維爾拉開了些距離，以緩解不知道為什么他會給路加維爾帶來的壓力。

    過度呼吸綜合征是急性焦慮才會引起的生理、心理反應，發作的時候患者會感到心跳加速、心悸、出汗，因為感覺不到呼吸而加快呼吸，從而可能引發昏厥、甚至造成生命危險的心境障礙。

    過度呼吸綜合征的發病通常都是因為特定能夠誘發精神緊張的刺激因素，布魯斯不知道為什么他的出現會成為路加維爾的刺激源。

    腦海中快速將路加維爾回到家后的經歷過了一遍，他思前想后也只能夠想到的是路加維爾的忘年交好友保羅·哈里斯被小丑致殘、以及伊萊·澤維爾這兩個可能的應激事件。

    前者雖然可能會給路加維爾帶來一定的情緒壓力，但應激源應該是此時正關在監獄里，這段時間都蠢蠢欲動，想搞個大的小丑才對。

    那么路加維爾會對他的到來產生應激的契機就顯而易見，只有第二件事了。

    一定是伊萊·澤維爾把他知道的事情告訴了路加維爾，甚至還和路加維爾添油加醋地說了些什么。

    而那些被添油加醋的部分，顯然和他，以及很有可能和蝙蝠俠有關。

    布魯斯的唇角繃成了一條直線，他的視線落在路加維爾身后緊閉著的窗戶上。

    布魯斯早就在伊萊·澤維爾的房間里安裝了足夠多的監控，沒有全部報廢的監控清晰地拍到了他變成黑霧消失在窗戶里的情景。

    布魯斯鋼藍色的眼瞳里醞釀著看不清情緒的風暴：伊萊·澤維爾……

    第150章 布魯斯就是蝙蝠俠

    大約幾分鐘過去, 靠著布魯斯有條不紊地指揮，提姆欣喜地發現路加維爾的呼吸漸漸平復了下來，他不由得狠狠松了一口氣。

    放松下來后, 提姆這才發現阿福已經不知道什么時候，也來到了路加維爾的臥室里, 他的手中還端著放著早餐的餐盤。

    而剛才還站在沙發旁邊的布魯斯, 則是不知緣由地走到了遠離他和路加維爾的臥室門口。

    見路加維爾的情緒似乎初步穩定了下來，阿福走到了提姆和路加維爾的身邊。

    一邊對著注意到他的提姆微微頷首, 阿福一邊從托盤上取下了熱牛奶遞到了提姆手邊，示意他喂給路加維爾緩解情緒。

    提姆雖然不喜歡喝熱牛奶，但是他知道路加維爾很喜歡——至少每次早晨用餐的時候，路加維爾手邊的玻璃杯總是最先被清空的那一個。

    “路加？”

    提姆伸手接過了熱牛奶，小心地遞到了虛脫似的癱軟下來的路加維爾唇邊，他扶著還有些脫力的路加維爾說：“你要喝一點, 緩一緩嗎？”

    “謝謝?！?/br>
    熬夜過后本就狀態不好, 應激之下的心悸，讓路加維爾嘴唇都是抖的, 他勉強就著提姆的手喝了兩口。

    溫熱的牛奶灌進嘴里, 沿著食道潤進了路加維爾微涼的胃里, 讓他暖和得打了個哆嗦。

    提姆察覺到了路加維爾的顫抖，他低頭關切地問：“怎么了？燙到了嗎？”

    “沒什么?！?/br>
    路加維爾想要搖搖頭，卻沒能成功，他脖頸發麻，幾乎喪失了知覺。

    路加維爾只能又小聲地道歉說：“抱歉……給你們添麻煩了?！?/br>
    路加維爾腦子里亂哄哄的，伊萊·澤維爾冗雜的記憶碎片像是煙花一樣間歇不停地在他的腦海里炸開, 對布魯斯、提姆他們這些‘重要觀眾’的歉疚和負罪感、以及自我意識的懷疑更是像是揮之不去的陰霾，不停地翻滾。

    混沌的意識和情緒沸騰的余震, 讓路加維爾根本沒法冷靜下來思考現狀，他的意識像是被丟進滾筒洗衣機里一樣，被撕扯攪動。

    路加維爾努力想讓自己快速平靜下來，表現地和平時沒有什么區別，讓提姆和布魯斯他們先離開，再自行梳理伊萊·澤維爾那能把他吞沒的記憶，解決自我認知和情緒沖突問題。

    歉疚和過度呼吸的后遺癥讓路加維爾不時眨動著單薄脆弱、水棲動物般的眼瞼，他竭力避免去看提姆和布魯斯的神情，這讓路加維爾鴉羽似的睫毛不住顫抖，在眼下投落一片干涸的陰影。

    “不用道歉，路加……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提姆開口時才發現自己的嗓音干啞，喉嚨竟然險些發不出聲音，他抿緊唇凝視著路加維爾。

    提姆看著路加維爾明明無法平復呼吸，卻掙開了他的手臂，勉強地坐直身，竭力后靠著拉開和他的距離。

    “沒事了?！?/br>
    提姆聽見路加維爾平復著呼吸，略帶喘息地說：“一個人，讓我一個人，待會兒就、就好了?！?/br>
    提姆的視線看向了布魯斯，見布魯斯一言不發地點了點頭，他這才站起身，對路加維爾低聲說：“好，那你先好好休息，別想太多，有什么事情直接給我——我們發消息?！?/br>
    路加維爾用力地點了點頭，從鼻腔里發出了‘嗯’的一聲，提姆被他小鴨子似的模樣逗得發笑，心情緩和了一點，率先走出了路加維爾的臥室。

    “這是您的早餐，我特意放了三倍的沙拉醬——也許一會兒您會想要在喝完熱牛奶之后再吃個三明治?！?/br>
    阿福則是等提姆離開后，將手里的托盤放到了路加維爾手邊的茶幾上，他用讓人舒緩的溫和語調說：“當然，如果不想吃，讓它放在這里也沒關系，路加少爺?！?/br>
    “這很及時……”

    路加維爾喉頭滾動了一下，他的鼻尖嗅到了雞蛋熟透的香味，一直麻木發冷的肚子里傳來咕嚕嚕的叫聲，這才感覺出了些饑餓：“謝謝，阿福?！?/br>
    阿福和藹的朝他微微欠身，轉身離開了路加維爾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