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6節
眾人聽不仔細,忙都迎上去,焦急地問:“可是又要打仗了!” “打了!”那書生氣喘吁吁,眼睛卻是晶亮:“已經打完了!” 村民們驚惑連連,什么叫打完了?都沒聽到一點風聲,怎么就打完了? “這場仗,因有仁者身先士卒,心懷好生之德,故而兵亂只在京師之中!”書生晶亮的眼睛里浮現了一層淚光:“皇太女大勝……天下就要真正太平了!” 周圍頓時變得喧嘩。 那書生神情激動地說起自己聽來的各路消息,包括京中眾文士自發討伐李隱的無畏之舉,而后又展開那封抄寫來的百罪書,也不管鄉親們如何嘈雜,自顧大聲誦讀起來。 確定了消息真偽,百姓們待回過神,一顆心安了下來,才有了唾罵李隱的心情。 至此,人們才知原來那諸多可怕的苦難戰亂,竟有許多乃是罪人李隱所釀。 而在此之前,他們這些飽受摧殘的貧苦者,甚至不具備知曉真相的機會。 “……這上頭還說,先太子原是女子?”一片對李隱的罵聲中,有人出聲問。 “是?!蹦菚袂楹V定地道:“太傅之言,斷不會有錯!” 一片感慨唏噓間,有一群孩子從田間跑回來,都沾了滿身泥,為首的孩子鞋子丟了一只,他的母親一把拽過孩子,當即就要動手揍人,卻被眾人紛紛阻攔。 打孩子再正常不過,平日里不見得有人過問,但今日此時大家的心情都太好了,七嘴八舌地勸說起來。 “天下都要太平了!鐵柱他娘,就饒了鐵柱這回吧!” “是啊,都不用打仗了,你還打他做啥嘛!” “不就是一雙鞋,怕啥?回頭拿一副鐵柱的鞋樣子來我家里,我順手給他多做一雙就是了!” “是啊是啊,別打了……” 那婦人被圍著這樣勸,一時又是臉紅又覺無奈,卻也不禁跟著露出笑容來,也就撒開了孩子。 逃過一劫的鐵柱沒太反應過來,仰著頭好奇地聽著大人們的話,不由心想——太平可真好??! 大家都開始說笑了,阿娘也不打人了! 就連下了雨,阿娘想到家中還有衣服沒收,也只是懊惱地“哎呀”一聲,而后忙牽過他的手,笑著往家中跑去。 有村民強行拉過那書生,讓他去自家避雨細說。 而鐵柱看著雨中阿娘安心的笑臉,再一次想——太平真好!真希望這天下永遠太平! 此處的一幕,是無數百姓間的縮影。 對大多尋常百姓而言,比起那些皇權紛爭,【不用再打仗,天下太平了】這個消息才是最驚人的喜訊。 此種感受,便好比頭頂時刻懸著一把利刃,忽有仙人揮手,使那利刃化作無數微塵,飄飄灑灑著落下,而后化風化雨,使他們飽經磨難的心間就此風調雨順。 而那仙人不再是虛無縹緲的神靈,是切實存在的人,祂是皇太女,是那些為此獻身的文人武將,是百千萬個為生民開太平之道的賢能者。 隨著消息越傳越遠,伴著這場清明雨水,徹底洗凈了蒼生陰霾,還世間以清明本色。 雨水雷聲,皆蓋不過鼎沸的民心人聲。 這人心鼎沸之音,或數淮南道最甚。 比起各處矚目的皇權之爭的結果,淮南道大多官民更在意的是“太女凱旋”這件事情本身。 世人口中的皇太女,是他們的刺史大人節使大人,是當初平定了江都的人,是肅清了倭亂的人,也是在這亂世中給了他們庇護,讓他們免于遭受戰亂之苦的人。 若細聽淮南道各處喧囂,可知哭聲笑聲兼有,笑聲來自先前哭過的人,哭聲源于此前克制鎮定者。 也有人偷偷摸摸地跑去寺廟道觀,打算去詢問,若一不小心給生者哭了喪,又一不小心誤燒了很多香紙的話,通常是否會對生者產生妨礙,可有什么破解彌補之法。 然而去了才知,同道之人竟不在少數……原以為給太女哭喪燒紙是一件很小眾的事呢,合著大家都偷偷這么干了! 淮南道各寺廟中近日人滿為患,雨水也無法阻止人們的急切。 江都近日也多雨水,姚冉聽著外面傳回的消息,立在廊下,看著跳躍的雨水,只覺平生從未見過跳得這樣歡快的雨珠子,每一顆都跳在人坎兒上,將一切惶恐茫然不安都洗去了。 往西去,光州城中,已雨過天晴,云開日見。 刺史邵善同也親自去了一趟寺廟,當然,他可沒有提前哭喪燒紙,他只是祈福,此行是專程還愿去了。 從寺中出來后,邵善同與自家夫人一同登上馬車,后知后覺地感嘆道:“我就說,那忠勇侯怎么說變就變呢,原來是這么一回事啊……” 刺史夫人取笑道:“這下總算知道是誤會人家侯爺了吧?你也真是的,人家本才是一家人,你這外人反倒還疑起人忠勇侯來了!” 第648章 可緩緩歸矣 這話邵善同卻是很不愛聽:“本官怎成外人了呢?” 他可是太女殿下留在淮南道的看家老仆來著——雖是他自封的。 至于他誤解忠勇侯常闊這件事,還要從常闊原本定下的動兵計劃說起。 前段時日,稱病久未在人前露面的常闊,實則是遵從了太傅的安排,在暗中捯飭動兵事宜。 此事隱秘,淮南道上知曉的官員并不多,但常闊動兵京師勢必會經過光州,又鑒于邵善同曾揭發過廬州前刺史有功,一片忠心可鑒…… 經江都王岳姚冉等人商議,邵善同最終也被允許參與了進來。 邵善同怎一個激動了得。 太女尚未歸,便由他們先打去京師,反了那李隱,替太女將京城占下再說……這條路,他看行! 邵善同不知具體動兵時間,便隔三岔五送密信去往江都,催問確認何時行動。 可催著催著……此事不知怎地,竟被他給催黃了! 忠勇侯忽然回信告知他,暫時按兵不動,一切待定。 邵善同急了。 他疑心是忠勇侯人老了膽慫了,陣前打起退堂鼓來了! ——還太女養父呢,就這? 邵善同十分不滿,乃至猜疑常闊或是生出了倒戈李隱、或是自立的心思……若是如此,他邵善同第一個不答應,勢必要反了忠勇侯這jian賊不可! 反心很重,卻惟愿為太女看家的邵刺史,直到聽聞京師傳來的消息,才慢慢回過味來。 是他誤會忠勇侯了,原來侯爺之所以臨時變卦,是因暗中得知了太女回來的消息,那區區京畿,太女已親自去取了! 此刻坐在馬車里,邵善同拿拇指和食指順了順八字胡,喟嘆道:“原只是想隨便反它一反,誰成想竟干干凈凈地撿了個從龍之功啊……” 他也就是帶著百姓們種種地,募募兵,連光州都沒出去過,怎么不算白撿呢? 邵善同不禁感慨,主子太能干也是一種煩惱,隨隨便便就把這天下給打服了,他們這些做下屬的愣是都沒什么表現的機會。 邵善同心情好極,突發興致想聽昆曲兒,奈何他家夫人覺得在車內唱曲兒不夠持重,邵刺史求人無門,便自己咿咿呀呀地唱了一路。 下了馬車,回到刺史府內,邵善同便撂下夫人,去往書房寫信。 刺史夫人不必問,也知他是要送去京師的,不由提醒:“前日里不是才送去一封?” “夫人也說是前日,都隔了多久的事了?”邵善同頭也沒回,趕忙寫信去了。 前日里他寫信祝賀太女大捷歸來,信中涕淚俱下,當然,最后也沒忘問上一句:不知下官何日方便入京拜賀呢? 今日邵善同打算寫點喜慶的,說一說光州城中澎湃的人心,夸一夸今春的風調雨順,當然,最后的收尾必然還得是:不知下官何日方便入京拜賀呢? 若說當初總變著法兒的詢問“大人打算何日造反呢”,這聲詢問則等同在問“殿下打算何日登基呢”。 這也是許多人在關注思量的大事。 將信送出去后,迫不及待想趕往京師的邵善同,突然又有些看忠勇侯不順眼了。 妒忌讓人面目全非,他只要一想到此時的忠勇侯必然已經在入京的路上,就覺心間有螞蟻在爬。 常闊的確已于三日前動身離開了江都。 駱家四口人,也在同行之列。 比常闊等人快一步抵京的是身在洛陽的姚翼,安王李智,魏家人等,以及無絕阿點等人。 再有便是宣安大長公主李容,原本的計劃中,大長公主稱病延緩入京,等待常闊自淮南道帶兵趕來,屆時便由常闊護送她入京主持局面。 但如今用不著常闊了,大長公主便也懶得等他了,自己快一步帶著李潼入京而去,將常闊甩在了后頭。 受召入京之人自四面方向陸續趕來,各道俯首稱臣的文書也如雪花般飛來京師,大小亂象在被逐步清算平息著,每日皆有新的消息進展被送到李歲寧案前。 京師,洛陽,江都等地,文心文聲鼎沸,瑯瑯悠揚,聲振屋瓦,無數詩詞歌賦如繁花競放爭春,裝點著即將到來的嶄新世道。 此一日,魏叔易帶來了北面的消息。 太女入主京師平定李隱之亂的消息傳至北地,使得抵御吐蕃大軍的將士們軍心大振,加之有飛火神器克敵,吐蕃二十萬大軍節節敗退,已撤至原州一帶,隴右節度使率兵自西北方向合圍而去,已控制住吐谷渾入口。 崔璟于信上言,最遲還需兩月,便可全面掃清北境亂象。 李歲寧心情大好,提筆與他回信,落筆認真,字跡飄逸,僅書下九字——大勢已定,可緩緩歸矣。 看著含笑寫信的人,魏叔易眼中也含著笑意,這笑意在出宮時化作了一聲嘆息:“崔令安就要回來了啊?!?/br> 長吉聽得這一句,看著上轎的郎君,只覺這聲嘆息,透著“鳩占鵲巢的日子就要結束了”的感慨。 長吉隨行在轎旁,想到必要跟著回來的元祥,不禁隔著轎簾嘀咕道:“郎君也要爭氣才行……” “這不是正在爭氣么?!倍俗I中的魏叔易理了理官袍,煞有其事地說著。 魏叔易近來的確“爭氣”,每日忙得不可開交,此時正要往大理寺去。 京中每個人都很忙,從內侍到官員,再到阿點。 自入京后,阿點一直呆在宮中,李歲寧讓他挑個住處,他便乖乖挑選起來。 翟細得空時,便陪著阿點在各宮中轉悠。翟細自然看得出阿點有別于正常人,因此便愈發耐心,也不忘仔細交待了手下之人。 阿點最終挑了個十分偏僻的住處,在象園旁。 那正是李尚幼時的居所。 阿點挑選此處的原因,竟稱得上十分深思熟慮,這里偏僻無人,正適合他和他的伙伴們居住——用阿點的話來說,榴火脾氣不好,黑栗生得太威風,御風一家時而吵鬧,之后橘子也會隨黑栗一同過來……將它們安置在此處,最不擾人。 阿點保有孩童心性,很受動物們信任,他還主動提出要擔起飼養大象的差事,橫豎養一個也是養,養一堆也一樣。 聽阿點認認真真地規劃他的飼養大業,還說要為皇城訓練出一支出色的捕鼠大軍,翟細不禁露出笑意,突然明白了為何太女殿下會這樣看重這位阿點將軍。 有些人的存在,不必非要有什么天大用處,只要平安開懷地呆在這里,便足以撫慰人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