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6節
所以,不能再有更多的傷亡了,務必要盡全部所能來降低傷亡人數。 阿點高燒未退,此時還昏睡著。榴火的情況也不太好,昨日未能進食。 守在此處的任務不會太繁重,大多時間是用來等消息,李歲寧便交待一名士兵多加照看榴火。 天穹灰暗,似乎又要落雪。 凜冽寒風中,在眾將士恭送之下,李歲寧牽過馬,率百余將士離去。 這寒風被厚重的北狄軍帳阻擋,帳內燃著火爐,甚至有兩分悶熱。 阿史那提烈盤坐案后,飲罷一碗驅寒的熱酒,酒碗被擱下時,一名自王庭而來的士兵快步入得帳中,帶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 阿史那提烈猛然起身。 他率兵離開王庭已有一月之久,此處偏僻,消息傳遞不便,而他不屑事事向王庭報備,本打算取了大盛皇太女首級直接返回王庭,誰知突然聽到了這樣的消息。 第一次傳遞消息的士兵未能尋到阿史那提烈大軍,這名士兵已是第二批來傳信的人,事情發生在二十多日前,也就是阿史那提烈剛離開王庭不久。 面具遮掩下,阿史那提烈神情不明,片刻,他走到那報信的士兵面前,一把揪住士兵衣領,一字一頓道:“將你方才的話再說一遍?!?/br> 那士兵有些畏懼地重復了一遍,并說明了王庭的安排,最后道:“……可敦與小可汗請您也即刻返回王都!” 阿史那提烈重復他的話:“——即刻返回王都?” “是……”那士兵還要再說話,忽然被阿史那提烈以短刀貫穿了脖頸,與他帶兵離開王庭那日宰殺牲羊時的手法相同。 帳內兩名武將大驚。 阿史那提烈松開拽著那士兵衣領的手,任由其倒地。 “依我看,這不過是他編造出來的謊言?!卑⑹纺翘崃掖鬼粗沟芈杽拥氖勘骸按巳吮厥潜皇④娛召I了,欲圖借此假消息將我等從此處調離?!?/br> 他將短刀收入鞘中:“至多再有十日,待此戰結束,我自會返回王庭查辨事情真相!” 這場狩獵已至尾聲,等待多日的獵人豈有藏弓而去的道理? 待他斬殺大盛皇太女,有此等血仇在,與大盛的這場戰事便不可能休止,到時他名正言順掌控北狄軍隊,什么王后什么小可汗……皆是無能之輩,他豈會放在眼里。 等了這么多年,一切終于近在眼前了,簡直是有如天助! 阿史那提烈笑起來,那兩名部將根本不敢反駁他。 這時,急報傳來。 “一支盛軍突然從最西側小道殺出,領兵者是那大盛太女!” 阿史那提烈精神一振,大聲道了“好!”字,立時問:“多少人馬!” “至多百余人!” 阿史那提烈即刻下令,取過長刀,跨過尸身血泊,大步離帳:“速點兵八百隨我前去追擊!” 這百余人極有可能是調虎離山計,他的大軍經過重創如今僅有不足四千,尚需守住此處。 八百人,足夠了! 不必再等十日,他今日便可取下大盛太女項上人頭……即刻返回王庭,一舉拿回本屬于他的東西! 李歲寧率兵殺過那支負責把守的北狄軍,一路往西疾奔而去。 路上亦有零散巡邏的北狄軍阻途,待殺盡后,身后已隱有馬蹄聲滾滾而來。 馬蹄狂奔間,李歲寧于風雪中回望——來了! 她今日的計劃,不單只是要去請援兵! 第622章 此乃葬身處 接下來,一如李歲寧預料,待身后追兵跟上山路時,沒有意外地被阻下了大半。 這條山路蜿蜒狹窄,無法讓兩匹馬并行,后方追來的北狄軍亦只能依次通過,盛軍借著前面行路的先機,或埋伏在拐角處以長槍伏殺,或放箭阻之。 前面的北狄軍不斷有人倒下,雖然傷亡范圍注定有限,但倒下的北狄軍和馬匹有效阻擋絆住了后方的腳步,待李歲寧帶人奔出這條山路時,及時跟出來的北狄軍約只兩百人左右。 馬蹄很快踏上冰河。 這條河段約有數十步寬,河面覆雪冰封,冰層硬度足夠車馬通行,但百余匹戰馬疾奔而過,還是使冰面出現了裂紋。 河道雖長,但僅有這一小段可通往對岸小徑,其它河段對面無路可走,放眼皆是錯亂崎嶇的山石。 隨著阿史那提烈也率兵跟上,不堪重負的冰面裂痕很快變作裂縫,有馬蹄陷入刺骨冰水中,馬匹嘶鳴著掙扎起來,讓整個冰面都開始晃動震蕩。 已經率先過河的阿史那提烈臉色一變,忙下令讓對面的士兵擇路繞行,他則帶領勉強過河的不足百名士兵繼續追擊盛軍。 前方路面逐漸開闊,白茫茫的雪原中,可見盛軍突然兵分兩路,往左右相反的方向而去。 阿史那提烈定睛分辨須臾,下令分兩道追擊,他率兵往左側追去,并嚴令道:“今日不許一個盛軍活著離開!” 李歲寧便在左側的隊伍中。 阿史那提烈能夠精準地判斷出她所在,除了遠遠目測她的身形與馬匹,仿佛也來自于對獵物氣息的天然鎖定。 盛軍的戰馬困于山中多日,在這嚴冬雪原之上,很難跑得過體力充沛的北狄戰馬。 隨著雙方距離縮短,弓弩派上了用場,待再縮近時,弓弩換作了近身作戰的長槍長刀。 雙方都僅有數十人,但阿史那提烈全然不懼。 后方那些繞行的部下總會陸續趕到,而即便是人數相當,他也有信心讓這些盛軍悉數命喪于此! 一名盛軍部將手握環首刀,擋下一名北狄軍劈來的彎刀,奮力大喝一聲:“……我等足以自保,殿下請速離去!” 李歲寧看準時機,將一名北狄軍掃落馬下之后,便收槍策馬狂奔而去。 阿史那提烈見狀,鄙夷地冷笑一聲,提刀策馬急追,身邊僅有一名部將跟隨,余下之人被他留下解決這些盛軍。 但未能奔出太遠,后方盛軍利箭襲來,將跟在阿史那提烈身后的那名部將射落下馬。 阿史那提烈咬牙,疾奔避開身后利箭,不時傾斜身形或回首抬刀格擋,直到行上一條斜路,才算斷絕了身后危機。 讓阿史那提烈意外的是,李歲寧所乘戰馬一路疾奔,有幾次甚至脫離了他的視線。 但馬蹄蹤跡無法掩蓋,如此奔行數十里,雙方馬匹皆漸吃力,阿史那提烈最終還是追上了前方那道玄色的身影。 前方山脈阻途,歸期終于力竭,口中呼哧噴吐出白沫,待李歲寧下馬后,它如同完成了使命的將士,幾乎是摔臥在了雪中。 李歲寧感激地撫過它的頭:“多謝你,歸期?!?/br> 從一開始李歲寧便篤定,在全部的戰馬中,只有歸期能帶著她平安來到此處,它如同它的父親榴火當年一般出色英勇。 馬蹄聲逼近,風雪愈密,李歲寧站定挽弓,弓弦之上三箭齊發。 阿史那提烈猛然勒馬,馬蹄揚起間,他揮刀擋落兩箭,余下一箭射中了他身下戰馬,馬匹嘶叫掙扎,阿史那提烈躍下馬背,皮毛長靴重重踏在厚厚的積雪上,留下寬大腳印。 身后馬匹倒地,阿史那提烈未回首,只看向李歲寧身后山壁和她的馬,握刀朝她緩步走近,邊說道:“太女殿下有心單挑定生死,卻不必如此費心引我來此,你若開口,我又豈有不成全的道理?” “不一樣,我怕你不敵之下會反悔求援,故選定此地為爾葬身之處?!崩顨q寧拋去長弓,緩緩拔劍:“若有遺言,我可以幫你帶回北狄王庭?!?/br> “好提議?!卑⑹纺翘崃夜雌鹱旖?,駐足,眼睛倏然變得冷冽:“只可惜無主之頭顱怕是不能開口說話!” 話音尚且落下,他已提刀掠殺而去。 天際沉暗,天幕低得好似壓在山頭上,給人以只待山石無法支撐時,天穹便會砸落下來,將天地萬物埋葬于這無邊昏暗慘白之中的錯覺。 隨著刀劍相擊之音,這慘白天地間逐漸有了色彩,那色彩赤紅,如同紅梅盛放。 但這里是極北之地,沒有幽幽紅梅香,唯獨蕩漾著血腥氣。 李歲寧身上的傷勢未曾來得及完全恢復,包扎著的傷口開裂,與新傷一同滲著血。 刀劍相搏,激出刺目的火花金光,卻不足以驅散分毫寒冷之氣。 刀力屢屢被李歲寧巧妙卸落,阿史那提烈再出刀時,這次選擇了雙手握刀,近身之際,以李歲寧無法抵擋的力道直劈而下! 李歲寧仰避之下,快退數步,以全力出刀有好處也有弊端,刀不見物便輕易無法立即收回改換方向,阿史那提烈劈空之下,刀尖落于雪地之中,而在這一剎那,原本退避的李歲寧突然飛身而上,飛快踩上他的刀,如一只燕般輕盈而迅速,橫劍迎殺而上! 劍風凜冽,直逼阿史那提烈面門,他瞳孔驟縮,反應卻也極快,倏然抽回一只握刀的左手,堪堪以堅硬的腕甲格擋劍刃,將殺機阻隔在咫尺之間。 劍與腕甲相逼,他手腕力氣極穩,李歲寧依舊持劍相逼間,借著他要將插在雪中的長刀掀閃而開的力氣,忽而再次提身往上,以左臂環住他的頭顱,猛然提起右膝,重重撞向他的頭臉。 這一擊讓阿史那提烈有著一瞬的眩暈,他仿佛聽到頰骨碎裂的聲音,眼前一陣黑白交替。 驚怒之下,他大力震開李歲寧的鉗制,長刀由下至上提起,劈去,李歲寧旋轉身形,閃落一側,墜地之際,以手中曜日插入雪中,頓住腳步身形。 阿史那提烈抬手蹭去嘴角和鼻中血跡,自牙關里擠出一聲笑,如實道:“不錯,身手和膽量一樣出色!” “若你是個男子,我倒當真未必敵得過你……”他抬眸看向那拄劍而起的女子,面具之下雙眼如同有電光閃過:“可惜你只是個女流!” 他習武多年,比誰都清楚,在絕對的力氣碾壓之下,再多的技巧身手都只能被稱之為出色的花樣而已! 阿史那提烈已再次提刀攻去,他力道極重,但身法并不笨重,長刀一次次破開李歲寧的攻勢,直到刀劍相抵,再無可避,李歲寧雙手握劍抵擋,被巨大的力道逼得連連后退。 二人至此已過百招,李歲寧的力氣幾乎枯竭,與這樣的對手過招,每一次出手都注定她無法有分毫力氣保留,而她那健碩有力的敵人在愈戰愈勇。 李歲寧屢出殺招,但放在旁人身上的殺招,卻始終不足以對阿史那提烈造成致命傷害。 他如同一只巨獸,既有強大的軀體,又有銳利的雙眸。 刀劍格擋,李歲寧眼見便要被逼至石壁前,即將無路可退時,她忽然傾斜劍身,足下凌空一蹬,踏上身后的山石,借著這股猛力,反將阿史那提烈逼退兩步。 趁此時機,她抽回長劍,足下挪移,快速從側面出劍,向阿史那提烈刺去。 阿史那提烈仰身避開,一手拄刀穩固身形,直起身時,飛快出腳,重重斜掃向李歲寧。 這一腳落在李歲寧的肩膀處,力道之大幾乎足以斷她臂骨,讓她重重飛摔出去,砸落雪中。 尚未來得及起身,長刀已至。 李歲寧在雪中滾了數圈,那柄一刀便可使人斃命的長刀幾次緊擦著她的身軀沒入雪中。 阿史那提烈再次俯身襲來,李歲寧撐劍而起之際,抬腿側踢向阿史那提烈的頜骨,他卻幾乎巋然未動,反手握住李歲寧的腿,占據著力氣優勢幾乎將她提起,用力甩落在地。 李歲寧渾身都滾滿了雪,她拄著劍,再起身,尚未完全站起時,阿史那提烈手中拋出短刀,抬腳橫踢,短刀迅速飛擲,猛地刺入李歲寧左腿,那條腿立時便跪入雪中。 見阿史那提烈攻來,李歲寧握劍橫擋,直到力氣用盡,猛然仰倒摔下,卻依舊緊握劍柄,抵擋著那幾乎逼近脖頸的沉刀。 隨著阿史那提烈壓低身形逼近,李歲寧意識到自己無力支撐,遂拼力移動身形側首躲避,下一瞬,劍與刀俱落在她耳側咫尺處,刀身在她側避的脖間留下一道淺淺傷痕。 阿史那提烈以刀相挑,將李歲寧的長劍拋出。 下一刻,他直起身,一腳重重踩住她已然脫臼的左肩,如同將一只折了翅膀的鳥雀無情碾入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