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1節
但他已再三探查過,這邪門事確確實實發生了! 趕回軍營的路上,師大雄已在心底將攪局的常歲寧咒罵了不下萬遍。 但無論如何,他今日的計劃被對方攪和敗露,此刻消息定然已往軍營中傳來,若想順利脫身,他務必要趁亂盡快離開靈州才行! 離開二字并不在他原本的計劃之中,他對朔方節度使之位勢在必得,然而變故已生,他此時僅有這一條路可走。 只要能帶走三萬朔方軍,他在何處都能另起爐灶,何愁不能成就一番大業! 是以,這執意阻撓的愣頭青,便實在該死。 師大雄不欲與薛服廢話,猝不及防忽然拔刀發難:“阻撓軍機,找死!” 他出手極快,卻不料薛服早有預料一般,迅速后退兩步,雙手緊握未出鞘的長刀,格擋于眼前。 師大雄眼神微微一變,這時,他身側的部將見勢已紛紛拔刀,向薛服圍去。 而跟隨薛服的那十余名士兵,大驚失色之下,卻也沒有絲毫遲疑,立時拔刀沖去了薛服身側。 他們雖畏懼師大雄,但如此生死形勢下,卻依舊選擇與薛服站在一處。 軍中起如此沖突,這是從未有過的。 師大雄決意率兵離開,自然不再顧忌其它,他自顧大步離開,只交代一句:“速拿下薛服首級,跟隨本副使離營!” 點兵的命令很快在軍中傳開,但卻遠不如師大雄想象中那般順利。 駐扎此處的朔方軍有五萬余,其中自然也有程副使的心腹。 薛服雖被絆住,但他在上前阻攔師大雄之前,便已經示意一名部下前去給自己人傳信,讓他們仔細鑒別應對。 在各處的拖延之下,已有風聲傳入軍中。 這風聲分為兩道,一是護送岳節使靈柩的隊伍在途中忽然遇刺并爆發內斗,二是有大量騎兵正朝軍營方向圍來。 軍中開始人心大亂。 師大雄也有些慌了神,但更多的是憤怒和不解——常歲寧那廝突然率騎兵闖入靈州,按常理來說,不外乎是為了占下關內道,這女子野心勃勃到了可恨過分的地步!那邊還在侵吞著河北道,這邊竟然又跑來了關內道,胃口這么大,她吃得下嗎! 可她要占靈州,難道不該趁著奇襲的優勢,一舉拿下靈州城才對嗎?他分明也得到了她率兵趕往靈州城的消息……怎么一轉眼,卻又往軍營中來了?! 放著城池不去取,反而直奔這重兵駐扎之地,哪里有刀往哪里闖,好似專門上趕著找架打……怎么著?她就不喜歡太容易得手的東西是吧! 師大雄既覺荒誕又覺氣憤——他恨透了這等不按常理出牌之輩! 恨不能將其千刀萬剮,然而那天殺的不知從何處竟變出了五萬騎兵! 足足五萬! 那些突然出現的騎兵,rou眼可見地向軍營方向圍來,報信的哨兵一個接著一個奔走傳報,無不驚惶。 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讓軍中陷入了混亂。 負了傷的薛服竭力安撫人心,試圖借此時機重整軍心,說服朔方軍暫且放下內亂,一致對外。 此法也的確奏效,朔方軍中分裂,歸根結底是因師大雄的異心使然,但朔方將士們一同駐守關內道多年,無數次并肩作戰,一致對外的精神早已深入骨髓,他們從不是一盤散沙。 眾將士們努力平定心神,大多數都達成了暫時先一致對外的共識。 然而,接下來由常歲寧軍中傳來的一道“指令”,卻讓薛服意外不已,也讓朔方軍中陷入嘩然。 第570章 請將軍肅清內亂 來傳話之人是一名披甲的將軍。 那位將軍獨自驅馬而來,在朔方軍營前緊急擺出的軍陣之前勒馬,高聲問:“哪個是薛服!” 這一張口,前面的朔方軍才反應過來,這將軍竟是個女人。 朔方軍中從無女兵,他們方才遠遠看著那氣勢威武的將軍近得陣前,便默認是個男人。 薺菜天生骨骼粗大,面頰被風雪吹得暗紅,生了些凍瘡,一雙眼睛煞氣逼人。 同為軍中之人皆看得出,那樣一雙眼睛,必是在一場場血戰里泡染過的,讓人無法輕視分毫。 有朔方軍提防地看著薺菜,也有人轉頭搜尋被她問到的薛服所在。 兩軍對峙間,尚未開戰之際,對方遣出傳話使者,尚不知究竟要釋放出什么信號……但為何獨獨會問到薛服? 薛服很快站了出來,上前沖馬上的女將軍抱拳:“在下便是薛服!” 薺菜的視線落在那年輕人身上,右手示出一物:“薛將軍可識得此物?” 薛服抬眼望去,微微色變:“此乃岳節使銅符——你們對岳郎君做了什么?” “薛將軍不必驚慌,岳郎君安然無恙,此物正是岳郎君親手交到我家節使手中的!”薺菜說著,回頭看去:“這位校尉可以為證?!?/br> 薛服看向上前之人:“冀校尉!” 冀忍在軍中職位雖然不高,但他是岳光的心腹部曲,常年跟隨岳光左右,軍中無人不識。 “薛將軍?!必搨谏淼募饺套叩剿j菜馬前,向薛服抱拳,隨后看向那些軍陣前的將士們,開口道:“今日我等隨郎君出城迎節使靈柩入城,回城途中卻遭師副使手下之人刺殺!大郎君與欽差險些皆殞命于叛軍之手,幸有淮南道常節使出手平亂,才讓我等免于被滅口的下場!” “我奉大郎君之命前來言明此事!師大雄本欲圖將大郎君‘之死’歸咎到欽差頭上,以此煽動軍中謀逆,以便他趁亂奪取朔方節度使之位!” 聽得這番經過,朔方軍眾人紛紛色變。 方才他們雖也有人聽到了此事風聲,但到底不確定真偽,又因形勢混亂,顧不上去思索分辨。 直到此時,薛服才算真正確定了那四千士兵的去向……是受師大雄的密令,前去刺殺欽差、甚至是岳大郎君和一眾同袍。 眼見滅口事敗,所以師大雄才會匆匆回營,欲圖借平亂之名,率軍叛逃離開靈州! 四下人聲躁動間,更多的人卻將目光投向了薺菜,包括薛服。 對上他眼中謹慎的詢問之色,薺菜開口表態:“請諸位安心,我家節使今日率兵前來,并無冒犯之意!節使有言,此行不取朔方半寸土地,不傷朔方一名無辜軍士!” 這個承諾讓朔方軍驚異間,又聽那馬上的女將軍道:“今日,我家節使僅有一個要求?!?/br> 薺菜的視線重新落在薛服身上:“——請薛服將軍立即肅清朔方軍內亂!” 薛服意外地抬眼。 這個“指令”讓他意外,而這句“請薛服將軍”同樣叫他驚惑不解……為何偏偏是他? 他自知聲名不顯,至少他的名字不可能傳出關內道去……那位常節使,如何會知曉他區區薛服? 知曉確有數萬騎兵闖入靈州,且領兵者是淮南道常歲寧時,薛服驚詫之余,心頭卻也有一絲無法言說的僥幸。 他自然聽過常歲寧的威名,但比起對方那一樁樁遠非常人可以立下的功勛戰績,更加讓薛服印象深刻的卻是對方以七百萬貫相資北境之事。 七百萬貫,在這個亂世中,可以拿來做太多事了,招兵買馬,鑄造軍械,圈地自立……但那位遠居淮南道的常節使,卻選擇用在了與她無直接關連的北境戍邊事務之上,化作了護衛關內的屏障。 彼時北境軍餉緊張,若沒有那七百萬貫解了燃眉之急,此時抵御北狄之戰,還不知會是何等艱難情形。 基于此事,薛服便很難相信這樣一個人會選擇在北狄鐵騎壓境之時,主動出兵侵犯關內道。 而冀忍的到來,和薺菜之言,恰印證了他的想法。 但見識了太多野心的薛服,同時也很難徹底摒棄對人性的疑慮,他向薺菜拱手,做出最后的印證:“敢問這即是常節使的全部來意嗎?” 薺菜的聲音洪亮率直:“正是,節使此行只為助薛服將軍平息朔方內亂,主持關內大局!” 薛服心間一凜,將拱手改作鄭重拜下:“薛服知曉該如何做了!” 薺菜頷首,驅馬后退數步,正要調轉馬頭離開時,卻聽一道聲音在朔方軍中響起:“依我看分明是薛服勾結了外賊!我道那常歲寧怎會悄無聲息闖入靈州,原來是有人與之里應外合!” “賊喊捉賊,做戲而已!想借此挑起朔方軍內亂,做夢!” “這仗人勢的狗娘們兒,膽敢挑撥到朔方軍頭上來,老子先剁了她……” 那拔刀上前的武將口中話未說完,聲音倏然變得破碎。 他手中長刀跌落,雙手顫顫上探,低下眼睛看向自己脖間。 一柄鐮形的砍柴刀,刀刃此刻鑲在了他的脖頸喉骨之內。 他撲通一聲仰倒下去。 “彭武將軍!” “你這婦人……膽敢當眾殺我朔方部將!” 那砍柴刀是那婦人從腰后拔出來的,竟二話不說便要了彭武性命! 有人拔刀指向薺菜,眾人沸騰起來,卻被薛服等人制住。 薺菜坐上馬背上紋絲不動,道:“某還得活著回去向我家節使回話,總不能折在這等居心不良的雜碎手中!” 四下躁動間,薛服上前從彭武脖間拔出那把砍柴刀,雙手遞還到薺菜馬前:“多謝將軍出手助我等清理內賊?!?/br> 薺菜接過刀,滿意地看著這位年輕人,道:“我等雖不欲插手朔方軍內務,但若薛服將軍需要,只管讓人前去傳話,我家節使就率兵候在營外!” 她說到最后一句時,將沾了血的砍柴刀重新別到腰后,視線掃向那些朔方將士,提高了音量。 薛服知曉,這是在替他彈壓人心。 而對方敢有此言,必然是得了常節使示下,那位素未謀面的常節使,竟有替他撐腰之意。 薛服心下仍存不解,甚至感到受寵若驚,但他的腰背已不自覺挺得更加筆直,心間一陣guntang,再次重重抱拳,目送薺菜驅馬離開。 薛服回轉過身,面向朔方軍士,眼神比平日里多了一份迫人的堅定與銳利。 人群中,有人暗自攥緊了拳,也有幾名部將交換眼神之后主動站到了薛服身側。 師大雄忙著設法脫身,此刻已焦頭爛額,自不會出現在軍陣之前。他的心腹也大多被他召去議事,因此此處師大雄的親兵并不算多,而大多是立場搖擺之人。 薛服知道,這是他爭取人心的機會。 此時,有一支從城中而來的十余名士兵疾馳而至,帶來了靳、程二位副使的軍令。 岳春言已經入城,兩位副使也已獲悉師大雄之舉,令軍中緝拿治罪師大雄,決不可讓其有機會叛逃出靈州。 此時,兩位副使也已經在回營的路上。 “師大雄擅調兵力,自作主張謀殺朝廷欽差,冒犯沖撞節使靈柩,戕害同袍,險置岳大郎君于死地!實乃不仁不義不忠之輩,人人得而誅之!” 薛服高聲道:“我知道你們當中不乏偏向師大雄者,但你們要清楚,此刻他已是朔方軍的叛徒!” “內有想要誅殺他的將士,外有五萬騎兵圍堵,師大雄今日不可能活著離開此處!即便你們護著他拼死逃離叛出,卻不要忘了,你們的家人還在關內道,而你們沒有本領帶得走護得住他們!” “到時,你們將會成為朔方軍的叛徒,你們的家人后代也會被刻上同樣的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