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1節
“申洲參軍卜萬景——” “……” 他們一一報罷身份,垂首齊聲道:“參見常節使!” 常歲寧將視線從他們身后有序的大軍中收回,利落地躍下馬背,抬起雙手一左一右將為首的兩名參軍虛扶起。 遠處,范陽王蛄蛹著要起身,口中大喊道:“……本王要見常節使,本王要見常節使!” 第552章 不該就地誅殺嗎? 負責看守范陽王的校尉視線冷冷地掃去:“瞎嚷嚷什么呢!節使想見你時自然會見,哪里輪得著你來定!” 范陽王蛄蛹得累了,呼吸不勻暢地道:“本王有要事……有要事要與常節使面談??!” 那校尉皺眉丟下兩個字:“等著!” 不多時,一名士兵疾步而來,行禮傳話道:“節使有令,即刻動身前往洛陽城,將范陽王父子一并押回洛陽處置!” 聽聞要去洛陽,校尉神情振奮,立即讓人將范陽王父子二人押起。 范陽王稍松口氣,他別的都不怕,就怕這些人在這里直接將他砍了……回洛陽就回吧,只要他有機會見著常歲寧,那就還有活路在! 但很快,被士兵拿刀押著往前趕的范陽王就樂觀不起來了。 “這……”范陽王哭喪著一張臉:“本王就這么走回洛陽去?” 七十里遠呢,他一年到頭加在一起,怕也沒走過這么長的路! “廢話!”士兵豎眉道:“你是俘虜,犯得可是謀逆的大罪,你不走著,還想讓我們扛著不成!” 一旁同樣狼狽的李昀緊張道:“可萬一我父王他累死在路上,豈不晦……豈不要誤了常節使的事嗎?” 到時常節使遷怒他怎么辦?造反是父王拿的主意,沒道理讓他獨自一個人面對承擔后果吧! 那幾名押送的士兵起初不以為意,但不過剛走了二里地,眼看范陽王喘得就要斷氣,便也不敢冒險,遂嫌棄地將人丟上了馬匹拉著的板車上。 李昀見狀半刻意地跌了一跤,士兵覺著麻煩,便將他也一并丟了上去。 父子二人躺靠在堆放著行軍雜物的板車上,大口喘著氣,誰也顧不上誰。 洛陽城今日未開城門。 昨夜城中雖不曾大亂,但宮苑里的變動,以及梅義殺進殺出之舉,皆讓守城的士兵察覺到了不對。 下半夜時,又有城外軍營內亂的消息傳來,聽說段士昂已死,梅義背叛了范陽王,又聽說江都軍要殺來了……諸多雜亂而難辨全貌的消息,讓城中士兵惶惶不安,因此緊閉城門遲遲未開。 直到江都鐵騎的蹤跡出現在了城外,眾人懸著的心終于死了。 一時間,他們被迫戒備起來,卻見江都鐵騎并無攻城的打算,而是押著一人上前,讓他們打開城門。 為了能順利脫身,范陽王昨日出城的動靜很小,是從城北悄悄離開的,并未走城門出城。 因此,此時看清了那被押在城樓下的人影之后,守衛統領驚異地瞪大了眼睛:“……王爺?!” 王爺是什么時候落到江都軍手里的?或者說……王爺是什么時候出的城? 所以,王爺偷偷跑了,都沒告訴他們一聲兒! 那他們這城還守個什么勁兒……主子都跑了,他們還巴巴守著呢? 王爺這一出,簡直是重新定義了空城計! 范陽王此刻被押著跪在城下,滿臉苦色:“爾等速速打開城門吧,休要再頑抗了……” 他如今是肚子也餓癟了,腿也走廢了,臉也丟盡了……只想趕緊結束這一切! 城樓上方,守衛統領聽得范陽王此言,臉色掙扎了一下。 片刻,他向城下烏壓壓的鐵騎抱拳,頓首單膝跪下:“小人閔安康,恭迎常節使入城!” 剛想再勸的范陽王默默收回了視線。 他還以為對方的掙扎是出于堅守,沒想到卻是在思慮要以怎樣的姿態打開洛陽城門。 閔安康臉色微有些漲紅,但他想過了,今日在丟人這塊兒,橫豎有范陽王兜底……他本就是被范陽軍強征來的,此時局面翻轉,作為一個識時務者,他把握一下機會,在常節使面前留個好印象那也是人之常情! 這樣一想,閔安康的神情更堅定了,聲音洪亮地下達命令:“——開城門!” 城樓上方,其余的守衛見狀,紛紛收起刀槍,跟著跪身下去。 段士昂身死,范陽王被俘,十七萬范陽軍一夕之間死的死,降的降,洛陽城門在常歲寧面前以最平和的方式打開,幾乎已是必然之事。 沉重的洛陽正城門徐徐而開,城外的風吹拂而入。 今日恰逢冬至,風中已有凜意。 雖是萬物冬枯之季,但此時,洛陽城青瓦檐角上覆著的寒霜正在悄然融化。 常歲寧攜兩千鐵騎,緩緩入城。 洛陽城中守衛皆于兩側跪降,一國之陪都易主之際,本該轟烈喧騰,但此一時四下卻稱得上靜謐。 天地靜和間,城中忽而響起一道悠長的鐘鳴聲。 余音未消之際,第二聲鐘鳴緊隨而至。 那是寺廟中的鐘聲。 洛陽城中大小寺廟數十座。 時下大多寺廟有著每日敲鐘三次的習慣,早中晚各敲鐘一次,每次敲鐘三十六下,一日合計一百零八聲。 一百零八,恰是一年十二月,二十四節氣,與七十二物候相加之下的數目,寓意著天地恒常與輪回往復。 自范陽軍攻下洛陽后,民生陷入混亂,洛陽城中多有盜竊劫掠之事發生,各寺廟也時常不能幸免——時下許多寺廟皆兼“長生錢”借貸之事,寺中多存銀,很容易遭到覬覦。 是以,許多小寺廟多是緊閉廟門,已多日不曾敲鐘,恐惹是非上門。 每日照常撞鐘的僅有洛陽城中的白馬寺。 此時這鐘聲,便是出自白馬寺。 而白馬寺三十六聲鐘響初消,緊接著又有鐘聲響起。 那些鐘聲交替重疊,卻是越來越多。 隨著一道道鐘聲,許多寺廟重新打開了廟門。 一座不知名的小廟中,小沙彌從外面奔回,欣喜地對正打坐的老住持道:“……是江都軍入城了,來的正是那位常節使!” 老住持手挽佛珠,顫巍巍地站起身來,看向廟門外。 他已年近八十,見識了太多人間風雨,自然很清楚洛陽城一夜之間易主代表著什么。 這代表著未曾興起大的兵亂,代表著計謀大于兵殺,同樣代表著蒼生得到了顧念。 老僧人蒼老的眼睛里浮現一絲慶幸之色,雙手顫顫合于身前,聲音沙啞緩慢:“阿彌陀佛,此為大慈悲……” 此時城中無混亂哀哭,僅有禪意鐘鳴,不恰是慈悲的象征嗎? 老僧人轉頭交待小沙彌同去敲鐘。 他們寺中的舊銅鐘邊緣處已有缺口,撞擊之下,發出的鐘音渾厚質樸。 一道道鐘聲蕩開空氣中的微末浮塵,數不清的浮塵在日光下盤旋著,閃動著細碎光芒,與天地之氣共舞。 常歲寧在這不絕的鐘聲中,來到了洛陽宮苑前。 常歲寧僅帶了兩千騎兵入城,其余人等大多駐扎洛陽城外,還有部分已去交接洛陽城的防御守衛事宜,未曾過分驚擾到洛陽百姓。 常歲寧驅馬直入洛陽宮苑,在內宮門前才躍下馬來。 洛陽宮苑的內侍總管帶著宮人在此等候,見得常歲寧下馬,連忙上前跪身行禮,語氣欣喜恭謹:“奴等在此恭候常節使多時了!” 常歲寧向他們點了頭,將韁繩丟給下屬,抬腳跨過內宮門。 內侍總管急忙躬身跟上,回頭看了一眼被人押著跟上來的范陽王父子,對常歲寧道:“……常節使一夜之間平定范陽軍之亂,收復洛陽城,又生擒了逆賊李復,怎一個英勇了得!” 范陽王聽得想罵人卻又沒力氣——這閹人昨日還趴在他腳邊侍奉呢,今日就改稱他為逆賊了! 這什么洛陽宮苑,干脆改成客棧算了……這些個閹貨,凈是些人盡可主的東西! 范陽王心里罵罵咧咧,身上已沒了分毫力氣,眼前一陣陣發黑,幾乎是被人拖著來到了正殿前。 常歲寧一路走來,帶來的人手已迅速去往宮苑各處,很快控制了宮苑內外。 那內侍總管將這迅速的動作看在眼中,后背暗暗冒了層冷汗,見常歲寧一路話都很少,他不禁想到外面那些關于對方狼子野心的傳言,心頭不安之下,便沒話找話地詢問道:“……不知常節使打算如何處置逆賊李復,可要即刻押往京中?” 范陽王一聽這話,眼皮猛然一顫。 他可不能去京師啊,去了京師,就一點活路都沒有了! “常節使!”范陽王頓時慌了神,趕緊沖常歲寧道:“您可不能殺我??!” 常歲寧腳下微轉,看向他:“為何不能?” “崔六郎……!”范陽王搬出人質,也顧不得什么話術了:“崔六郎的下落只有本王知曉,本王若死了,他也活不成??!” 常歲寧微抬眉:“是嗎?!?/br> 范陽王點頭如搗蒜:“常節使,此事好商量,您且……” 他話未說完,便見那披著銀甲的女子轉過頭去:“休困——” “末將在?!?/br> 常歲寧:“將反賊李復父子帶下去,即刻處死,以儆效尤?!?/br> 范陽王大驚失色:“?!9澥?!” 李昀也要嚇瘋了:“常節使!我與崔六郎乃是至交好友??!” 常歲寧卻不再看一眼,抬腿拾階而上,往正殿中走去。 范陽王父子掙扎著叫喊著,聲如殺豬。 范陽王欲哭無淚——天殺的崔六郎,枉他將之視作保命的寶貝藏起來,合著竟是個沒人要的??! 眼看著那父子二人被拖了下去,內侍總管同樣心驚不已,跟上常歲寧,小聲道:“常節使,這……是否應當將李復押往京師處置呢?就這樣處決了,是否有些……” “其身負謀逆大罪,還敢有恃無恐出言脅迫挑釁于我——”常歲寧腳下微頓,轉頭看向他:“難道不該就地誅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