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3節
他們唯有含著淚將額頭重重叩在浸滿了鮮血的石磚之上。 胡粼令人放下了一架云梯。 段士昂看著那道文氣更重的身影拾梯而下,握著刀,從火中走了出來。 “胡刺史好膽氣?!倍问堪禾?,稱贊了一句之后,視線落在胡粼的刀上,道:“既然胡刺史擅刀,段某便下馬領教?!?/br> 段士昂躍下馬背,將長槍丟給身側護衛,接過一柄長劍。 “汴州胡粼,請段將軍賜教——”胡粼面上無半分懼色,聲音落時,眼神凜然地拔刀,向段士昂襲去。 段士昂眉眼一斂,殺氣微顯,快步迎將上前。 二人手中刀劍相擊,發出鳴響,胡粼被生生逼退兩步,腳下蕩起飛沙,卻也很快頓住。 初才交手,段士昂更多是為了試探。 胡粼的身手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于他而言尚且構不成很大威脅。 二十余招下來,胡粼的招式路數被段士昂基本摸清后,前者很快便顯現出了不敵之勢。 很快,胡粼的右臂被劃破,鮮血潺潺而出,但他揮刀應對的動作卻顧不上有片刻停滯。 看著城樓下方的情形,城樓上的武將們心急如焚:“再這樣下去,大人只怕……” 而這時,城內有士兵疾奔而來,卻是帶來了另一個“壞消息”。 “報——!” “后城門處守軍叛變!” “有敵軍鐵騎自后方攻入了城中!” 那負責城中巡邏的士兵快步奔上城樓,驚慌失措地稟罷,跪下請令:“……請各位大人速作應對!” “你說什么……”參軍一把揪住士兵的甲衣,不可置信地道:“何處來的鐵騎?后方守軍又怎么可能叛變!” 心知河南道諸州中,必會有人選擇投靠范陽王,所以他們在后城門處也布置了兩千守軍防御,而領兵者乃是他極信得過的下屬! “……屬下也是聽后方士兵傳報,說是眼看守軍打開了后城門,放了那些鐵騎進來!” “必然是徐州軍!”那士兵道:“徐州軍早有異動了!” “不可能……”參軍面色鐵青,卻覺這消息存疑,雖然他一時也想不出其它可能,但是他信得過自己的手下,做不出無令擅開城門之事! 參軍焦急地看了一眼城下情形,語氣艱難卻也果決地道:“你們留在此處,我親自帶人去查看!” 若果真有鐵騎入城,城中百姓頃刻便會陷入危難之中,這才是刺史大人最不想見到的情形! 參軍腳步飛快地下了城樓,拽過一匹馬,帶人疾馳而去。 快馬疾馳不過半刻鐘,參軍便聽到前方有渾厚的馬蹄聲逼近,似震得城中兩側屋舍都要顫動起來。 因是戰時,城中百姓皆閉門不敢出,街道被清空,那些鐵騎就這樣毫無阻礙地涌來。 不單毫無阻礙…… 參軍勒馬之際,甚至看到自己布置在后方的心腹守衛們,策馬在前方為那些鐵騎引路開道。 看著那向自己疾馳而來的心腹們,參軍緊攥著韁繩,仍不相信他們會做出背叛之舉。 馬蹄踏在地面之上,也踏在參軍心頭,他定定地看著那些越來越近的帶路人馬,仿佛在等待著某種會決定汴州存亡的宣判。 “……參軍大人!”為首之人也看到了他,立時高呼出聲,高顫的聲音里卻滿是激動與振奮。 參軍一怔之后,猛地抬眼看向后方已經緊跟著出現的鐵騎隊伍。 城中街道寬度有限,本非適合行軍之處,只容許三四只鐵騎并行,然其后隊伍蜿蜒不絕,可見龐大。 很快,參軍從那滾滾而至的鐵騎隊伍中,看到了一面醒目的玄底金字軍旗—— 那是…… 參軍臉頰顫動,眼眶一陣熱辣刺痛,喉頭也猛地哽咽,而后,他竟顧不得說出一個字,猛地就調轉馬頭,欲以最快的速度折返回去——大人! 要去救下大人,大人不必為汴州而死了! 鐵蹄奔騰間,城中一座緊閉大門的三層樓閣中,有幾道色彩鮮亮的人影偷偷自二樓圍欄處探看一眼,待看清那揮舞的軍旗之后,最先回過神來的一名女子喜極而泣:“是常字旗……!是寧遠將軍吧!” “進城的是寧遠將軍!不是敵軍!” “寧遠將軍來了!” 見兩個少女激動地要下樓,其中一名樣貌姿容生得最盛的女子忙將她們一把拉?。骸澳銈冏魃跞?!都給我老實些!” “海棠jiejie,來的是寧遠將軍,還怕什么呀!” “那也不能出去!”樣貌嬌麗的女子眼眶紅紅:“……你們被馬蹄踩成rou泥事小,耽擱了行軍事大!” 她說著,依舊緊緊拉著那兩個女孩子不放,自己則轉頭看向圍欄外,飛馳著經過的一隊隊鐵騎,笑眼里滾出淚花來——真好,汴州城又等來寧遠將軍了! 自徐州刺史與范陽軍勾結之后,徐州刺史便屢屢令人截殺汴州往東面派出去打探傳遞消息的斥候。 徐州在汴州之東不過兩百里,洛陽在汴州之西,再加上汴州南北各有河流環繞,如此一來,近日來汴州的消息通道便幾乎被截斷。 他們無從得知江都軍接近此處的消息,因此城中巡邏的士兵在乍然見到鐵騎入城時,便如驚弓之鳥般,只當是徐州軍來了。 第一個判斷失誤的人將錯誤的消息告知了第二人,本就草木皆兵的巡邏兵們不敢怠慢,很快便將這消息傳至前方城樓。 在參軍離開正城樓之后,城樓上的守軍們便陷入了惶然。 他們的刺史大人在下方隨時都有可能殞命,而后方又有徐州軍破城而入?! 城樓上方的氣氛變化十分明顯,下方正抵擋段士昂攻勢的胡粼聽到了幾句零散之言,拼湊出了“徐州軍入城”的消息。 段士昂也聽到了。 他眼中閃過一絲興味,徐州軍到了,那就更簡單了。 早知徐州軍到的這樣及時,他或不必與這胡粼多此一舉周旋。 但是,能于陣前取汴州刺史性命,倒也是好事一樁……正好給余下那些人瞧瞧,不從者的下場! 段士昂再次揮劍,招式間殺氣更甚。 已渾身是傷的胡粼竭力抬刀去擋,然而下一刻,本就有了裂痕的刀刃忽然從中間斷裂開來,隨著一聲“嘣”地響,胡粼身形猛地失力,連退數步后,最終斜倒在地。 但胡粼很快咬著牙跪坐起來,徐州軍到了,且是直入城中…… 手中沒了兵器的胡粼身形搖晃,口齒皆被鮮血染紅,巨大的疼痛與失血讓他難以保持清醒,短暫間他甚至辨不清真假,眼中卻爆發出決然怒氣—— 眼看段士昂再次揮劍逼近,胡粼赤手空拳卻要迎上前去:“……爾等不可傷我汴州百姓!” 他幾乎用了全部力氣,在接近段士昂之際,猛地壓低身形,用傷痕累累的身體,生生將段士昂撲撞在地。 段士昂沒想到胡粼還有如此斗志,被其撲倒在地后,很快扭轉過來,反將胡粼壓在身下,提劍便要直直刺入胡粼的胸膛。 然而這時,城樓上方卻踩著云梯躍下幾名武將,兩人與段士昂的護衛纏斗,另一人則縱身上前,以長槍挑開了段士昂手中長劍。 那長槍一轉,很快又刺向段士昂面門,段士昂后撤閃避之際,那武將忙將胡粼拉起,護于身后。 段士昂面上現出一絲怒氣:“胡刺史,這樣可不合規矩!” “段將軍用人質和汴州百姓作為要挾,又以武將之身同我家大人行生死切磋之舉,難道便稱得上磊落嗎!”那手持長槍的武將憤恨道:“段將軍想要討教,不知可敢與某一戰!” 段士昂反而笑了一聲:“一群死到臨頭之人……” 這群人是眼見徐州軍入了城,干脆不管不顧,妄圖與他同歸于盡了是嗎。 然而段士昂根本不屑理會,他抬手之際,忽有密密利箭襲向胡粼等人。 幾名汴州武將抬刀抵擋間,卻仍舊有人不慎中箭,而這時,城樓上的箭手也連忙放箭。 上方的箭矢更容易占據上風,段士昂被親衛們護著后撤,心中卻不以為然,已將今日之戰視作必勝之局,而眼前這些汴州人等不過是垂死掙扎而已。 “記得將胡粼人頭留下,本將軍用得上——” “是!” 段士昂剛交待罷這一句,忽而察覺到汴州城樓上氣勢有變,但此刻他已撤出了數十步開外,并聽不清上面的聲音。 然而也無需他聽清,下一刻,徐徐拉開的汴州城門,給了他答案。 厚重堅固的城門被打開,幾名汴州士兵快步奔了出來,快速移走了橫攔在城門石樓外側,用以阻擋敵人及戰馬的鐵刺柵欄。 段士昂下意識地皺眉,覺出了異樣。 而下一刻,城中忽有鐵騎如墨色潮水般洶涌奔騰而出。 汴州城樓上方有人振聲高呼:“援軍!是江都援軍!” 這聲音很快被重新響起的戰鼓聲淹沒。 鼓槌早已不見蹤影,一名武將奮力地用拳頭捶砸鼓面,每砸一下都留下鮮紅血痕,卻激蕩出絕處逢生的萬丈生機。 第537章 幫你打回來 看著那涌來的滾滾鐵騎,段士昂幾乎剎那間便意識到了不對。 那不是徐州軍! 徐州軍久未經大的戰事磨礪,不可能有這樣厚重而鋒利的兵氣! 而待看清那數面軍旗之際,段士昂的瞳孔猛然一縮——所以……竟是江都常歲寧! 但江都軍怎會這么快便趕到了汴州! 如此變動……徐州竟連消息都未曾傳來,看來徐州已是被其控制住了! 段士昂翻身上馬,往己方大軍的方向疾奔,舉起手中長劍,口中吼道:“列陣,迎敵!” 而他身后,鐵騎大軍正如潮水般覆蓋而來。 汴州城門內部,城壁兩側各有一處可勉強容納兩人的凹洞,于戰時可拿來掩藏兵士伏擊敵人或是設置機關暗器所用。此時,一名武將護著胡粼,為避開急亂的鐵騎,在此中暫避。 重傷的胡粼額頭上方有血跡滲下,眉骨眼角腫脹青紫,視線受阻之下,他看著自眼前紛亂而過,幾乎遮蔽了一切的鐵騎,恍惚間只覺自己生出了不切實際的幻覺。 他腦中嗡鳴,似還回蕩著刀劍相擊的鳴音,這讓他愈發分不清現實和幻想。 直到那些疾沖而過的鐵騎中,有一匹健碩的棕紅大馬在他眼前停下。很快又有幾匹鐵騎停住,隨護在其周圍。 那匹大馬十分威猛高大,胡粼下意識地抬眼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