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7節
那名部將面色一白,立時叩首下去。 “一場輸贏算得了什么……”藤原麻呂眼中無絲毫退意,反而激出了更大的求勝之心:“我曾與天皇和藤原氏的族人允諾,此行攻盛之戰,不計代價,不勝則不還!” 那些部將們雖心緒各異,此刻卻只能應聲遵從。 “沒錯,我們還有從潤州歸來的將士!”一名同樣不愿退的武士,此刻道:“我等仍有與盛軍再戰的能力!” 他口中“從潤州歸來的將士”,指的便是自潤州敗退的倭軍。 就在一個時辰前,他們已經探明,那四萬倭軍并非敗于什么玄策軍手下,而是假舉玄策軍軍旗的太湖水師……區區八千內湖水師,狐假虎威的手段罷了! 此刻,一名倭軍快步走進船艙內,帶回了有關自潤州敗離倭軍的消息。 那四萬倭軍之所以潰敗,是被突然出現的“玄策水師”,及因此士氣大漲的盛軍合攻之下,先自亂了陣腳。又因正如常歲寧所言,他們并不擅長大規模作戰,協作經驗匱乏,才會敗退而去。 因逃得夠快,傷亡便還算可控,損失人數在三千余人左右。 余下三萬余人,卻在先后敗逃的過程中,又于亂狀中大約分為了兩路,其中一路約有兩萬人,正朝此處匯聚而來,而余下一萬余,至今卻未見蹤跡。 那一萬余倭兵的統領,名喚石本武彥,亦是大家族出身,與藤原麻呂向來不太對付。 “這石本武彥,歷來我行我素,且為人卑鄙,未必不是聽聞了我等敗訊,帶領他的余部,返回島上趁機告狀去了!”有人唾罵道。 藤原麻呂壓抑著怒氣:“微不足道的跳梁小丑罷了……” 待他得勝,他便是倭國最大的功臣,最榮耀的武士,又何懼這些無恥小人……所以,他必須要勝! 見他面色,其余人也不敢再提石本武彥之事,遂詢問著提議道:“大將軍,此刻正起西風北,我等可要趁風往南邊去,前去接應那兩萬余部?” 他們若往南前去接應,是為順風而行,反之,那兩萬余部往此處趕來,便是逆風行船,注定緩慢。 “此刻水糧匱乏,拿什么去接應他們?!碧僭閰纬谅暤溃骸按颂幫?,皆為大盛水域,越是深入,距離后方補給便越是遙遠,若在途中遭遇盛軍圍襲,無需盛軍出手,我等也會斷糧而死!” 藤原麻呂的擔憂,是非常實際的。 海上行軍,最是忌諱在水糧不足的情形下深入敵方領域,尤其是在剛打了一場大敗仗的情況下。 所以,他不能前去接應那兩萬余部。 “那……我等是要直接返回后島嗎?”那名部將不確定地問道:“可若盛軍追了上來,我們在兵力上只怕不占優勢……” 他口中的“后島”,是他們此戰拿來作為后方物資儲備的一座隱蔽島嶼。 藤原麻呂寒聲道:“回那里的海路,恐怕已經被盛軍踏足過了……” 幾名部將皆變了臉色,一人道:“后島所在位置隱蔽,海圖之上也甚少載有它的存在,盛軍怎么可能探查得到?” “可是自那里出發,前來運送補給的戰船和士兵,曾無端消失過?!碧僭閰尾粫雎赃@一樁反常至極的事端,他謹慎地道:“此時,決不能貿然回到那里?!?/br> 不去接應余部,不能返回后方……那么,在面對盛軍的追擊之下,他們要何去何從? 藤原麻呂透過處破開了縫隙的船艙,看向前方:“不要忘了,我們為此戰曾做了多少準備……附近可供我等立足之地,又豈止一座無名小島?!?/br> 他果斷地下達命令:“動身,去往耽羅!” 耽羅受東羅管轄,自耽羅島往北,快船行上一日,即是東羅國境。 之前金憲英曾說過,至多半月,即可徹底平息內亂,出兵助他伐盛,而今半月之期已過,他大可先在耽羅立足,再讓東羅出兵—— 圍殺大盛主帥,此等榮耀之事,想必金憲英不敢,也沒有理由拒絕。 所以,那常歲寧,最好是足夠年輕氣盛,有足夠的膽量率兵追來……只要她敢來,他便敢叫她有來無回! 藤原麻呂結合當下局勢,做出了自認風險最小,最有利的選擇。 此刻他尚不知,他自認縝密的判斷,卻始終都在他人掌控之中。 殘破的戰船依照他的命令行駛著,載著他駛向他戰爭生涯的落幕之處。 …… 同一刻,一艘自東北方向而來的小船,劃著暮色,接近了掛有“?!弊周娖斓拇?。 他們帶來了一封自東羅而來的文書。 那是十分正式的文書,通常用于小國向宗主國發出書面求援,請求宗主國出兵援助。 其上寫有東羅與大盛兩國語言,而那寫下盛語的雋逸筆跡,是常歲寧稍感眼熟的。 落筆處,為求援者身份名姓,其人乃老東羅王第五子,金承遠。 常歲寧借著最后一絲暮色看罷,露出滿意笑容。 如此,便合情合理,師出有名。 將文書合上之際,常歲寧道:“元祥,還要麻煩你再去一趟東羅國了?!?/br> 此前,耽羅向東羅進貢柑橘之時,元祥扮作使者混在其中,去了東羅國,私下見到了一個人。 之后,元祥并未久留,很快跟上了常歲寧一行人返回江都防線,但在東羅留下了足夠的人手幫助對方行事。 此人原本也有自己的本領和勢力,亦在籌謀著反擊,此次暗中有了常歲寧的允諾,很快便獲得了更多對金憲英不滿之人的支持。 此刻,東羅王位易主,便只差最后臨門一腳了。 這一腳,還得身為宗主國的大盛來踢,才算萬無一失。 常歲寧立即著元祥率一萬兵力,行近道,趕往東羅,以大盛之名,代為主持大局。 這半月來,在倭軍顧及不到的角落里,她已令人在黃水洋的東北海域上,打通了去往東羅的近道,不必再繞去耽羅借道。 常歲寧將那折文書交到元祥手中:“兵貴神速,凡遇阻途者,一概就地誅殺?!?/br> 元祥雙手接過:“屬下遵命!” 這次,可不是去送橘子,而是去摘人頭。 但相比前者,元祥自認更擅長后者,畢竟仗不是白打的,兵法不是白讀的……給自家大都督長臉的時候又到了! 元祥精神百倍,很快點兵出發。 至此,常歲寧帶來的兵力兵分兩路,一萬隨元祥趕赴東羅,另外兩萬余人,隨常歲寧繼續追擊藤原麻呂。 …… 海上戰況的傳回有所延遲,江都刺史府中,近來人心惶惶,尤其是王岳,心不在焉之下,近日單是茶盞,便打翻了三只。 駱觀臨逐漸看不下去,忍不住說了兩句,讓王岳收攏心神,不必去cao心無用之事,做好手中差事才是正理。 “我怎能不去cao心?如今刺史府上下,乃至整個江都,哪個能不cao心?”王岳說著,看了眼好友:“說到底,只有你是那個例外?!?/br> 駱觀臨:“……”怎么還突然針對上他了? 且平心而論,他也并非完全不cao心,只是他更清楚要以大局為重,不能讓刺史府亂了套。 刺史府如今好比整個江都城的腦袋,腦袋若亂了,那就真的亂了。 倭軍集結全部兵力,攻打潤州與江都,尤其是江都的海上戰況最為兇險,刺史大人親自趕赴陣前,四下皆言戰況很不樂觀,甚至時有戰敗的謠言興起,其中不乏離譜到“常刺史已經戰死”之類的謠傳。 王長史抓捕了不少傳謠之人,但如此之下,江都難免人心躁亂。 畢竟這大半年來,倭軍雖反反復復,卻從未有過如此大動作,很難說他們不是勢在必得…… 每日一睜開眼,駱觀臨最先冒出來的念頭便是如何穩定江都人心,他決不能讓江都剛梳理好的局面,再次陷入混亂。 如今的江都,承載著太多的心血和希冀。 再有兩個月便要過年了,這是江都被收復后的第一個年節,它以旁人不可思議的速度長出了新的血rou,在戰亂之際仍在蓬勃生長—— 無二院各學館已經全部竣工,文學館和算學館的學生們,已經考過了三次旬試,其它三館的生額也已篩選取畢,眼看就要入館受教了…… 她要的工坊,也在加緊建造中,因事先籌備充分,年前便有望投入使用……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著,此時,江都絕不能出事,她也……絕不能出事。 這是駱觀臨的真實想法。 正因對江都心存太多愧疚,他才最不愿見江都落入倭賊之手。 王望山這幾日,常擔心的睡不著覺,昨夜還突然叩響他的房門,隔門問他:【觀臨安寢否?】 他被迫披衣起身,與王望山秉燭夜談。 王望山談至深處,甚至紅了眼眶,說自己此生不事二主,若刺史大人果真有什么三長兩短,他也絕不會另投旁人—— 這“不事二主”四字,讓駱觀臨一度沉默。 卻又聽王望山倒過來托付他,說什么“觀臨你日后若另得明主,還望多多照拂提攜我王氏族人”。 活生生一副交待遺言的模樣。 殊不知,駱觀臨根本沒打算離開江都——或者說,他沒想過在江都失守的情形下離開江都。 若江都一切向好,他三年后大可放心離去,但若江都遭倭賊踐踏,他必會死守到最后一刻。 這些話,駱觀臨未有對任何人說起,他只靜靜地看著王岳含淚發癲,說什么:【這是我好不容易得來的明主,還未來得及將她拉扯長大,試問我怎能甘心……】 如此徹夜未眠,大約是熬夜熬得狠了,王岳離開前,多少有些神志不清了,以至于很冒昧地問:【觀臨,你可曾叫人算過,你之八字,是否有克主之嫌?】 駱觀臨:【……】此乃人言否? 在送走……不,趕走好友后,駱觀臨回到房中,卻無心睡眠,最終也神志不清地翻出了一冊載有命理之說的書籍來,悄悄對照起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而就在此一夜過后的次日,也就是今日清晨,忽有一行自京師而來的欽差太監,以奉旨持節監軍為名,來到了江都刺史府上,催問海上軍情。 讓王長史及駱觀臨意外的是,此番那手持監軍使令,身著朱袍的內監,竟是司宮臺之首,喻增。 喻增此來江都,乃是圣冊帝與百官考量之下的決定。 第408章 給他們一些像樣的震撼 倭軍大舉攻襲潤州之初,京中聞聽此訊,朝野上下即人心惶惶。 之后又聞倭軍率七萬兵力攻打江都防線,四下更如熱鍋上的螞蟻,大多官員一面心急如焚,一面又認定江都水師定然不敵,只有三萬水師,拿什么抵擋七萬倭軍? 合著那位抗倭大元帥,手握八萬、以及之后朝廷再次增派的三萬兵馬,攏共十一萬兵士,她卻只cao練了三萬可以出海的兵卒出來,簡直形同兒戲! 早朝之上,諸多官員對常歲寧的對敵布防能力提出了質疑。 在他們大多數人看來,如此敵我懸殊的海上對敵之法,倭軍攻上岸來,恐怕是遲早之事! 倘若海上失守,陸地之上,何人主持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