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0節
他可以死,但他的死,絕不可擊垮士氣。 他務必要將士們盡可能地撐住這口氣,等候殿下趕來。 這已是他所能做的一切了。 前方的船只緩緩向兩側避開,讓開了一條水路,常闊立在戰船上方,往前方倭軍所在駛去。 此艘戰船兩側,無數道將士們的視線,皆在注視著船頭上方的那道威嚴不可侵犯的身影。 “該交人了!”前方,站了一夜的何武虎讓人將船駛得更近,沖對面的倭軍道。 那些倭軍得了指令,便將余下的俘虜都拖拽起來,在何武虎的船只還未能完全上前時,就粗暴地將一群俘虜或推或踢了出去,郝浣等人連忙伸手去接人,但還是有幾人從兩船的縫隙中掉進了海里。 看著那幾人在冰涼的海水中狼狽掙扎,那些倭兵們發出惡劣戲弄的笑聲。 何武虎咬牙切齒地罵了句:“狗日的玩意兒!” 跪了一夜,渾身僵硬,手上的繩子還未被解開的薺菜也險些被推落水中,幸而郝浣及時將她拉住。 水中的同伴被拽了上來,余下的也都順利上了船,何武虎趕忙讓人為他們松綁。 船只往后側方駛去,見到逆行向前的大船,一名被俘虜的士兵立刻紅了眼睛:“……都是我們沒用,拖累了常大將軍!” “行了!拿出氣勢來,多殺幾個倭賊,比什么都強!”何武虎悶著聲音道。 薺菜看向那艘戰船,心中也盡是擔憂——她已不指望神佛保佑,她只盼著大人能盡快趕回來才好。 藤原麻呂的戰船也從倭軍船隊中行駛而出。 最后,他與常闊踏上了同一艘被清空過的老舊戰船,此處,便是他們今日比試的“擂臺”。 此一艘戰船橫向錨泊于海面之上,二人于船頭對面而立,身后各自是自己的大軍與排列整齊的戰船。 “常大將軍,這么多年過去,終于有機會與您當面敘舊了?!?/br> 藤原麻呂臉上含著笑意,拿稱得上標準的大盛官話說道。 他手中握著倭刀,穿著寬大的武士袍,腳下踩著木屐,看起來就像是和熟人友好切磋那般隨意。 可他對面站著的不是友人,而是身披甲胄的敵方將軍,藤原麻呂如此姿態,便顯出了傲慢輕蔑之氣。 “沒想到你還活著?!背i熆粗媲爸四侵粴埲钡难劬?,道:“禍害遺千年,這話果然不假?!?/br> 藤原麻呂不怒反笑,他的笑聲甚至稱得上愉悅,并道:“我很喜歡你們大盛的語言,通俗,深刻,那些傳世的詩文更是璀璨而妙不可言?!?/br> 他的眼中有著不加掩飾的向往與野心:“豐茂的土地,才能滋養出如此之多,璀璨的寶物?!?/br> 常闊冷笑道:“然而德不配位,必有災殃。我華夏之地誕育瑰寶無數,卻非負德背義的蠻劣之族可以占有!” “常大將軍,真理并不在您口中,而在你我刀下?!碧僭閰握f著,微側身,抬手揮袖望向身后船體,忽然問:“常大將軍可還記得這艘船嗎?” 他拿追憶的語氣道:“當年,我就是在這艘船上,不慎敗于貴國皇太子手下……” 他微仰首,看向頭頂霧氣濁濁的晨空,雙手微抬起:“幸而天不亡我!” 語落,他拿握刀的那只手,指向常闊腳下所在的位置,猙獰的面孔上蕩起令人悚然的笑意:“當年,也是在這艘船上,常大將軍遙遙見到了同袍手足最后一面?!?/br> 常闊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見腳下的船板上,似乎還浸染著晦暗難除的陳年血跡。 “時隔太久,我已記不得那名鐵骨錚錚的英雄姓甚名誰了,但常大將軍必然記得……”藤原麻呂笑著問:“故友英靈在此,常大將軍此刻站在此處,可覺得親切嗎?” 常闊無聲攥緊了十指,片刻,抬起頭來,卻不見太多情緒外露之色,只定聲道:“看來藤原將軍倒是念舊之人。那么,今日選在這艘船上,是想再敗一次嗎?” 藤原笑了一聲:“那就要看常大將軍您的本領了?!?/br> “如此,老夫定當盡力而為,不叫異族來客抱憾而歸!”常闊話音落,手中大刀猛地頓落于身側船板之上,提步之際,而又猛地拔起,掠起兇悍刀氣,向藤原攻去。 藤原臉色一收,眉眼涌現洶涌殺意,連連后退數步,避開常闊的攻勢,同時拔出手中鍛造鋒利的倭刀。 二人正面過下十數招,常闊尚不見處于下風之勢。 藤原麻呂眼神微變,手中攻勢愈發密集。 二人身后的戰船上,各自有擂鼓助陣之音響起,代表著大盛與倭國的戰旗,拂動于霧氣之中,似要直入云霄。 藤原麻呂再次逼近常闊,抬手揮刀。 常闊雙手握刀,格擋之際,藤原麻呂另只手中忽然從袖中滑出一柄短刀。 常闊臉色一變,仰身往后躲避,率先避開要害,然而那柄短刀卻被藤原麻呂壓低,猛地送入了他的右腿血rou之中。 那柄短刀鋒利至極,且與尋常刀身不同,形狀如尖錐,破開血rou之后,便直入腿骨! 常闊疼得臉頰胡須抽動,本就不便的右腿幾近難以站立,他拿斬岫猛地震開藤原麻呂,勉強后撤數步后,右腿到底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 常闊咬著牙,一聲悶哼也不曾發出,猛地將那柄深深刺入腿骨中的短刀拔出。 而這短短瞬間,藤原麻呂已經再次攻來,那柄長刀眼看便要落在常闊頭頂。 常闊眼神驟變,雙手舉刀擋在頭頂,巨大的沖力壓迫之下,他的另一只腿也跪了下去。 此刻他這一命,是斬岫給的。 但凡換一把刀,都沒可能擋得下這一擊。 而斬岫是殿下贈予他的—— 他務必要用這把殿下所贈寶刀,再拖延得久一些! “倭賊鼠輩,安能殺我!” 常闊忽然猛喝一聲,周身猛地爆發出一股猛力,托著斬岫竭力站起身來,硬生生地逼開了藤原的刀。 藤原麻呂被逼退數步,常闊也往后退開,腳步踉蹌數下,將斬岫拄在身前,才勉強穩住身形,嘴角則有鮮血溢出。 “常大將軍,寶刀未老!”藤原麻呂改為雙手握刀,嘴角掠出兇狠的笑意:“但看來,也僅止于此了!” 他雙手將刀側握于身側,快步向常闊襲來,刀尖在船板上劃過,木屑飛蕩。 第401章 多殺幾個,給咱們抬轎 面對藤原麻呂的攻勢,常闊未有躲避,未有于原處靜候蓄力,而是忽然再次提起斬岫,拖著那條傷上加傷的腿,朝藤原麻呂直迎而去。 接下來的每一次交手,常闊似乎都存下了與藤原麻呂同歸于盡的決心。 他存了死志,無絲毫顧忌,出手全是寧可自損一千,也要傷敵八百的不要命的打法。 今日他雖注定死在此處,卻也要至少帶走藤原麻呂半條性命! 他要讓他身后的大盛將士們都好好看著,大盛將骨便當如此,寧折不彎,寧死不屈! “區區倭賊,何足畏懼!”常闊震聲呼喝間,再次舉刀攻向藤原麻呂,他口中涌出更多鮮血,然而他卻仿佛感受不到痛意。 他如一頭受傷的猛虎,以最后一絲氣力,將軀體的每一處都燃燒起來,誓要將仇敵撕咬粉碎。 他不單點燃了自身,這把火亦蔓延到了他身后的大盛將士之間。 戰船上方負責擂鼓的士兵,定定地望著前方那道丟了頭鍪,花白發髻散亂的老將身影,已是眼眶通紅,一下下,手下錘擊鼓面的力氣愈重,眼中胸中似都燃起了熊熊烈火。 下一刻,他手下擊鼓的動作忽然一頓,不禁脫口呼喊:“大將軍!” “大將軍!”金副將等人亦變了臉色,下意識地往船頭快步靠近。 常闊右側堅實的臂膀被藤原麻呂手中的倭刀劃破,血珠飛濺,斬岫跌落。 然而常闊不退反進,咬牙上前,赤手空拳,以掌心血rou,生生奪卸下了藤原麻呂那鋒利的長刀。 而后,他不給藤原麻呂反制的機會,憑借自身體力重量優勢,生生地藤原麻呂壓倒在船板之上。 常闊嗆滿了鮮血的嗓中發出一聲怒吼,揮起重拳,便要砸向藤原麻呂的頭部要害。 藤原麻呂側首避開,那一拳砸在船板上方,船板立時開裂,木刺迸濺。 藤原麻呂咬牙切齒,抓起一塊飛落的木刺,猛地刺向常闊的眼眶。 常闊仰首躲避間,藤原麻呂借勢提身,推起常闊之際,奮力一腳踢在常闊的傷腿之上。 常闊踉蹌跪退數步,剛穩住身形,便以左腿支撐起身,再次揮拳,朝著藤原麻呂襲去。 藤原麻呂避開這一擊,擦了擦臉頰上的血跡,眼中浮現出不耐之色。 當下局面,與他起初設想并不相同—— 常闊雖老,雖有殘疾在身,卻仍然很不好對付……當然,此刻也已如強弩之末了,死在他手中,不過遲早之事。 真正讓藤原麻呂不耐煩的,是盛軍此刻被激起的士氣。 這顯然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的是讓常闊受辱而死,最好能同他求饒,至少是狼狽不堪的……以此重挫盛軍氣勢。 可常闊臨上陣前,先是不知說了什么煽動人心之言,眼下又拿出如此超乎常人的寧死不屈的氣勢…… 這些出身玄策軍的盛人,雖近遲暮,竟還是一身如此難啃的硬骨頭! 既然形勢與所料不同,那還是速戰速決為上…… 現在,他便要立即拿常闊的首級祭旗! 不愿再耗下去的藤原麻呂眼神暗下,右手在身后打了個手勢,同時借著避開常闊攻勢,往旁側錯開了位置。 他身后倭軍的戰船之上,有一名藏身暗處的倭軍,無聲扣動了手中弩機,一枚閃著寒光的短箭飛射而出—— “常叔,小心!” 是阿點的聲音。 他的聲音,比那枚短箭更快。 他說過會幫常闊留意倭人暗中使壞,便果真警惕戒備,不曾有片刻大意松懈。 事實上,他早在眼見常闊不敵開始,便屢屢要沖上前去相助了,只是都被勸阻了。 此刻,難過而憤怒的阿點再沒有絲毫猶豫,拋下一架木筏入水,踩著木筏三兩步飛身而起,躍上常闊和藤原麻呂所在的戰船之上。 得阿點方才那聲提醒,常闊勉強避開了那支短箭,但很快,第二箭便破風而來。 常闊的動作已經變得遲緩,是阿點及時將他撲倒在地。 阿點將常闊護在身下,拿后背替常闊擋了一箭。 他抱著常闊快速滾到船艙入口處,避開了那弩手的射程視線,眼中滿是悲憤的淚,不滿控訴道:“你們放暗器,使壞!不守規矩!” 這變故來的很快,擂鼓聲停下,四下嘈雜震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