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節
孟列了然點頭:“殿下若有需要,隨時吩咐屬下?!?/br> 既說到此處了,常歲寧便問了一句:“如今登泰樓中還有多少存銀?” 當年她離開京師時,并未帶走分毫,隱約記著,也有個兩百萬貫,大多是她憑戰功和先皇的賞賜攢下來的私房錢。 但孟列方才也說了,這些年來各處情報暗樁都不曾荒廢,要很好地維持這些,是極耗銀子的。不過勝在登泰樓生意紅火,應當大致裹得住這些開銷,想來多少也能給她剩些下來吧? “回殿下,登泰樓中存銀不多,約只有兩三百萬貫?!?/br> 常歲寧滿意欣慰地抬眉,兩三百萬貫,很多了啊,等同根本未曾動用她當年留下的銀子。 她真心實意地夸贊道:“不錯不錯,守家有方?!?/br> 卻又聽孟列道:“但分散藏在各地銀庫上的存銀,合計或有近千萬貫?!?/br> “?”常歲寧的眼睛忽然變圓:“……哪里來的這么多錢?” “殿下不涉經商之事,應當是小看了登泰樓的營收?!泵狭薪忉尩溃骸扒页说翘峭?,屬下這些年來暗中也在做其他生意。得益于各處暗樁消息靈通,總能比旁人更先知曉哪里有錢可賺、什么生意可做,一來二去,生意越做越多,以暗樁勢力養著生意,拿生意養著暗樁,起初幾年各處只是自給自足,后來便也先后開始盈利了?!?/br> 靈通的消息是可以生錢的,而錢本身也可以生錢,他有門路可走,有人可用,又不缺本錢,利益滾來滾去,十多年的時間里攢下這些,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他的那些生意,雖不比鹽商之流來的暴利,但勝在涉足的行業足夠廣,穩定持續之余,又可分散風險,不似鹽商那般樹大招風,屬于悶聲發財。 再加上他也一度擔心登泰樓生意過于紅火之下會招來禍事或打壓,故而早早存下了另辟后路的想法。 常歲寧不禁愕然,這豈止是守家有道,分明是發家有道。 她很難不吃驚:“所以這千萬貫……尚且只是各處銀庫中的現銀?” “是?!泵狭械溃骸案魈幧烫栆灿心脕磉\轉的銀錢,各地暗樁交接處也有,而今年已過半,各處到年底才會盤賬上交營收……” 說到這里,孟列頓了一下,才道:“所以屬下一時也不確定共有多少錢,待屬下合計罷,再細呈于殿下?!?/br> 常歲寧一陣失語,這就是傳聞中的錢多到數不清嗎? 末了,孟列笑著道:“不過無論多少,都是殿下的錢生出來的錢,所以都是殿下的?!?/br> 常歲寧只覺眼前嘩啦啦地在下金子,那金燦燦的東西映得她眼睛都亮了幾分:“原來我這么有錢啊……” “這些不算什么?!泵狭醒凵駧追终駣^地保證道:“既然殿下回來了,之后屬下必然會為殿下好好打理,讓殿下今后都不必為這些俗物而心存顧慮?!?/br> 常歲寧再次詫異,所以,孟列竟還未使出真正的實力來賺錢嗎? 迎著自家主公驚艷的眼神,孟列矜持地輕咳一聲,脊背卻立得更直了,誰都想在主公面前做一個有用的人,他當然也不例外。 他對錢財及衣食住行這些身外之物向來沒有追求,他畢生所求,便是做一個對殿下來說有用的人,以此好好報答殿下的救命之恩。 因此,能得殿下肯定,便是他能想到這世間回饋給他最豐盛的報酬了。 “……那你能教一教如今我手下之人如何做生意嗎?”常歲寧誠摯發問。 “屬下也正要說到此事?!泵狭械溃骸暗钕驴商粜┬诺眠^的聰慧之人,跟在屬下身邊一段時日,待他們熟悉了各處事務后,便負責接手各處產業及暗樁?!?/br> 常歲寧怔了一下,才道:“我說的不是這個,這么多年來,各處既然都是你在打理著,之后也自當由你全權負責,我何須再多此一舉,另外啟用他人?” 孟列遲疑了一下,仍堅持開口:“可是殿下……” 常歲寧抬手,打斷他的話:“好了,此事當真不必提了?!?/br> 她原本只打算拿回自己的部分私房錢,如今有這些東西讓她坐享其成,已是意外之喜了。而這些成果全部是孟列等人十余年的努力與心血,若她剛知曉這些東西的存在,便要將這些有功之人踢出來,全換上現如今她手下之人……那她又豈止不是個東西,簡直是狼心狗肺了。 哪怕孟列覺得“理應如此”,她卻也不該做出這般疑人之舉。 見她態度堅持,孟列才垂首應“是”。 “我說讓你教他們做生意,是指江都的生意?!背q寧接著往下道:“我打算在江都建些作坊,如今已大致有了章程,之后想讓你幫忙再指點他們一二?!?/br> “作坊?”孟列想了想,道:“殿下如今已不必為錢財cao心了——” “不,不是為了錢財?!背q寧道:“或者說不單是為了錢,我想于江都興建作坊,一則是想培養出一批可為我所用的匠人,二來,是想借此推動扶持江都的手工行業?!?/br> 而若能使手工與匠工作坊得到興盛,會給江都帶來很多助益與提升——這一點,她是從宣州身上看到的。 孟列恍然:“是屬下目光局限了,既如此,殿下便放心將此事交給屬下吧?!?/br> 他不單可以讓人傳授經驗,全程嚴加把關此事,若有需要,還可調動或尋找各行出色的匠工前來江都。 說定此事后,常歲寧的心情愈發愉悅了,今日的意外之喜當真很多。 而既然她如今這么有錢,那不如:“這些時日我把老常的養老銀子都用完了,如今既有余錢,便將他的私庫補上吧?!?/br> “是,不知需要多少?屬下讓人去安排?!?/br> 常歲寧:“讓人取一百萬貫來?!?/br> 連同老常先前捐出的三十萬兩,也一并補上,把他的小金庫一次滿上。 “小數目?!泵狭行χ溃骸皩傧率諆缺阕屓嗣孛芩椭链淌犯??!?/br> 常歲寧愉快地點頭,大概這就是財大氣粗的快樂吧。 “對了,方才殿下說,不久前有人給殿下送來了三百萬貫,這筆錢,可需一并還回去?”孟列周到細致地詢問,很有一種幫自家四處負債的主公清賬的自覺。 卻見如今根本不差錢的自家殿下,眉眼間竟現出了思索之色。 第369章 看來那個人很特別 常歲寧思索著道:“三百萬貫怎么也不是一筆小數目了……” 孟列應和一聲“是”,正因不是小數目,這樣大一筆錢,往往也意味著很大一筆人情,人情拖久了,就不是那么好還的了。 他以為自家殿下也是這么想的,但下一刻,卻聽她道:“如此我就先留著好了?!?/br> 孟列甚覺困惑:“?” 殿下這是……缺錢的苦日子過多了嗎? 不,當然不會,殿下不會分不清此中輕重。 “當初他給我送這三百萬貫時,正是我最缺錢之際,他這份傾盡所有為我雪中送炭的心情,于我而言,要比那三百萬貫本身更寶貴?!背q寧很認真地道:“我擔心此時急于送還回去,會叫他覺得我待他太過生分?!?/br> 這份為保護對方的感受,而樂意相欠的用意,叫孟列很是意外,他試著問:“如此說來,殿下是情愿承下對方這份人情了?” “是也不是,我之所以很愿意承下這份心情,是因為他不覺得那是人情?!背q寧眼中含著星星點點的笑意,像是在分享一件新奇而又讓人愉悅之事:“孟列,你有所不知,此人很奇怪,不管他做得再多,他都總覺得自己的心意拿不出手,又好像總覺得自己沒有機會能幫我做點什么?!?/br> 此次他將家底都搬給她了,她若再急著還回去,他只怕當真要覺得自己哪里都拿不出手了。 “所以這三百萬貫,我便先幫他保管著吧。待他哪日用得上,或是時機合適,我再還給他?!?/br> 對上少女那雙澄澈愉悅的雙眼,孟列一怔后,笑了笑:“看來此人對殿下來說,有著有別于旁人的特別之處?!?/br> “是,因為他待我真的也很特別?!背q寧點著頭,坦然承認道:“是他先待我特別的,所以他很值得這份特別?!?/br> 她像是在分享一件斑斕明亮的心事,述說一段舒適向上的關系。 孟列在心中暗忖一聲——看來,那是當真很特別了…… 接著,他又聽常歲寧道了一句“所以”,她的語氣像是在同身邊人介紹一位很重要的人—— “所以,他如今是我最好的盟友?!?/br> 孟列剛提起的心緒一滯,只是盟友啊……? 不過,這樣的“盟友”,于殿下而言,已是破天荒頭一個了。 孟列便道:“能被殿下選擇的盟友,定然不會出錯的?!?/br> 他很好奇這位“盟友”是何人,但殿下未直言,他也不好刨根問底。 常歲寧笑著道:“好了,今日就說這些,時辰太晚了,先回去歇息吧?!?/br> 孟列精神百倍地道:“殿下,屬下不困也不累?!?/br> 常歲寧拿疲乏萎靡的語氣玩笑道:“可我又困又累啊?!?/br> 孟列赧然回神,也是,殿下在海上飄了這么多日,一回營就忙著和他說話了,還要勞神安慰他,必然疲累非常。 不過…… 孟列又想到什么,趕忙道:“屬下還有最后一件事,不知此次殿下帶人出海巡查,可有所得?” 常歲寧點頭:“有些收獲,明日便與老常他們重新商議部署接下來抗倭之事?!?/br> 她未有細說是哪些收獲,孟列也沒有深問,他對涉及戰事的消息并不精通也不敏銳,當年他跟隨殿下左右,也是以暗衛的身份行走于暗處。 此刻,他只要知道殿下有所收獲就夠了,再有就是…… “殿下,此次倭軍的主帥,當真是那個藤原嗎?” 這才是孟列眼下最關心的問題。 “是他?!背q寧道:“此次倭軍的行軍部署,也的確是他的作風?!?/br> 孟列正色道:“殿下,此人兇殘陰狠,不好對付……您務必多加小心?!?/br> “剛好,我也很不好對付?!背q寧寬慰孟列一句:“此事有弊有利,一個不好對付的‘熟人’,和一位完全陌生的敵人,我更樂意選擇前者。且我知彼,彼卻不知我是何人,仇人相見不相識,這樣的敵人,殺起來不是更有意思嗎?” “此人十多年前便曾是殿下手下敗將,屬下自然信得過殿下,屬下更多的是擔心……”孟列說到此處,迎著少女明湛的眸子,到底是將余下的話咽了回去。 他想說,他擔心此刻殿下手下領著的兵遠不比當年的玄策軍,會拖殿下后腿。 但他記得,殿下曾說過,打了勝仗,功勞是眾將士的。但打了敗仗,責任永遠在主帥,而不在聽令行事的士兵。因此,每一場敗仗都是主帥的無能,和對麾下戰死士兵的辜負。 因為在殿下眼中,沒人生來便會騎馬打仗,但只要肯奉行軍令的,便是好兵,便能成為好兵。倘若未能讓服從者成為一名出色的士兵,同樣也是主帥的過失。 殿下帶兵嚴苛,卻又愛兵如子,她嚴于律人,更加嚴于律己,事事以身作則,所以才有無數人甘愿忠心追隨,所以殿下才能親手打磨出玄策軍這把如今仍在護佑大盛江山子民的利刃。 至于如今殿下手下的士兵有幾分可用,殿下必然比他更清楚,也不必他多言了。 見孟列打住了這個話題,常歲寧也未有再接話,只道:“你放心,我心中自有分寸?!?/br> 一位只會怨天尤人的將領是打不好仗的,她如今手下的士兵的確有不足之處,所以才更要把精力放到增進他們的作戰能力之上,至于在增進之后,仍然無法彌補的那些不足,便需要由領兵者來定下因時因地因人制宜的戰術,以此將勝算擴展到最大。 所以,自在此地扎營后,除了部署調整海防,練兵演戰也是重中之重,軍中上下從未有過半日松懈。 “好了,回去歇息吧?!背q寧最后對孟列道:“回頭想到什么事,明日再說不遲?!?/br> 孟列應聲“是”,眼眶忽然又莫名有些發熱,“回頭”、“明日”……他竟然才反應過來,殿下不會突然消失了,今后有的是說話的機會。 至此時,孟列身上那無形的緊繃感才真正被卸下來,他朝著常歲寧施禮:“殿下,屬下告退?!?/br> 他無比恭敬地垂首退至帳門處,剛要轉身出去時,卻忽聽得常歲寧開口:“孟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