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節
“很用心的監守自盜?!背q寧也露出一絲笑意,沒有說其它不必要的推辭之言,很干脆地道:“既然已費了這般心思,那我就收下了?!?/br> 她說著,握著手中劍,又細細去看它,像是故友重逢,不舍得移開視線。 片刻,不禁道:“不過……它在玄策府受了這么多年的香火供奉,怕是也養出幾分佛性來了,倒不知道如今還愿不愿意與我一同殺敵了?!?/br> 崔璟道:“只要為殿下所執,劍鋒指向何方,皆為其劍心所向?!?/br> 常歲寧本是打趣之言,聽他如此認真,便順著他的話問:“你怎知曉,它告訴你的?” 崔璟點頭,神情依舊認真:“是,它告訴我了?!?/br> 這些年來,他時常會與它們“說話”,它們曾被它們的主人賦予過靈魂,有心之人,是可以感應到它們的。 至少,他一直是這樣認為的。 “那我可就信了?!背q寧左手換右手,愛不釋手,自己的劍,果然是最趁手的。 邊隨口問崔璟:“若回頭有人將它認了出來,我便說,我仰慕先太子殿下,所以便照著做了把假的……這個說法如何?” 崔璟:“甚好?!?/br> 事實也本是如此,的確是一個仰慕著先太子殿下的人,照著做了把假的。 他應了此聲后,即走向一旁那扇金絲楠木屏風,片刻,他自屏風后行出,手中多了一物。 他來到常歲寧身前,將那張弓,雙手捧到她面前。 “挽月在此,也一并歸還殿下?!?/br> 高過常歲寧許多的青年立在她面前,他身形挺拔,深青色衣袍挺括平整,周身氣勢天成,然此刻捧弓的動作,卻無端透著兩分無聲虔誠。 常歲寧看著被他捧在手中的弓,片刻,道:“你將它保護的很好?!?/br> 看得出來一直在用,但也一直在用心養護著。 同樣被他這般用心保護著的,還有曜日,榴火,阿點,甚至是整個玄策軍。 他喊阿點“前輩”,但他才更像是那個大家長,用心且拿出了足夠的手段和能力,很好地保護著玄策府大大小小的一切。 “崔璟,多謝你?!?/br> 這句謝,她很早前便想說了。 “身在其位,分內之事?!贝蕲Z并不與她邀功,只依舊維持著捧弓的姿態。 卻聽常歲寧道:“你說的很對,身在其位?!?/br> “當初我曾說過,來日何人有能力掌管玄策軍,這把挽月弓便交給誰,現在它是你的,不必談歸還一說?!?/br> 她道:“若我想拿回它,自會憑自己的本領將它取回?!?/br> 她微抬眼,含笑看向崔璟:“在此之前,它是你的?!?/br> 這是挽月弓,也代表著玄策軍的兵權,如今的玄策軍已不再是十五年的玄策軍,此刻她尚且沒有能力妄言將它拿回來。 崔璟可以將挽月弓還給她,但玄策軍不可能單憑誰人一句話,便回到她區區常歲寧手中,此乃軍權交替,不是孩童玩鬧。 崔璟懂了她的意思,并選擇尊重。 他遂將手垂下,握弓于身側,與她緩聲道:“好,那我等你有朝一日將它取回?!?/br> 在此之前,他會盡力替她保管好一切,就像她還未回來時那樣。 此刻,二人相對而立,一握曜日劍,一持挽月弓,相視而笑。 “所以,曜日劍是此番跟隨玄策軍來了洛陽,你之所以說等三日,是因今日你的人與李獻一同抵達汴州之時,才能將它帶過來?”常歲寧道:“那是我錯怪你了,還當你刻意賣關子?!?/br> “也談不上錯怪?!贝蕲Z很坦誠地道:“劍什么時候都給得,的確是想趁機賣一賣關子?!?/br> 見她類河豚,還挺新奇的。 “無妨,看你為我換劍的份兒上,這關子就且容你賣一回吧?!背q寧顯得很寬和,她抱著劍坐進椅中,語氣隨意地道:“說說別的吧?!?/br> 察覺到她見曜日劍的愉悅,崔璟嘴角也微彎起。 他跟著坐下去,下一刻,忽聽她問道:“崔璟,我們從前是不是見過?” 她說的從前,自然是指她的前世。 崔璟:“……應當不曾?!?/br> “不曾嗎?” 崔璟這次的語氣更肯定了:“不曾?!?/br> 常歲寧心中卻仍有疑惑之感難消,可她時有與他似曾相見之感。 她認真想了想,道:“或許你那時還小,尚不記事?!?/br> “……”崔璟聽得這個“小”字,無聲將身形坐得更端直了些,道:“不會,我自幼……我歷來強記?!?/br> 是嗎?見他不知為何有些不自在,常歲寧頗疑心此人隱瞞了什么,但又找不到證據,且若見過便見過,又不是仇家,有甚可值得隱瞞的呢? 常歲寧疑惑間,只聽那人忽然有些沒頭沒腦地道:“況且,我并不曾比殿下小很多?!?/br> “……是嗎?”常歲寧一時不解為何他忽發此言。 “是?!贝蕲Z認真與她算道:“殿下早去之際,不過二十三歲,崔某如今也已年滿二十三了?!?/br> 如此算來,二人“在世”的年紀,所經歷的年歲長短,是相同的。 “不對?!背q寧也認真與他掰扯起來:“可我去年還活了一年呢?!?/br> 用現如今的身份活了一年。 “……”崔璟沉默了一下,道:“所以殿下至多只比我多活了一歲而已?!?/br> 片刻,他又補道:“但我自幼早慧,家中祖父常說,我比尋常孩童心智早成三歲不止?!?/br> 常歲寧愕然,這還是她頭一回聽崔璟“自夸”,而這自夸之下,透著比他自夸還要稀奇的計較。 所以……他還要再加上三歲,是這個意思嗎? 她有些不肯服輸地道:“實不相瞞,我的老師也曾這般說過我,我也比尋常孩童早慧許多?!?/br> 又擺出權威來:“我的老師乃是褚太傅,他為人甚是挑剔,極少夸人,你當知曉吧?” “……”崔璟徹底無言。 見他落敗下來,反應過來自己未能收住好勝心的常歲寧輕咳了一聲,道:“我又不曾與你排資論輩,更無意逼你喊我做阿姊,你非同我計較這一歲半歲的作甚?!?/br> 崔璟自我調整心情:“……不談這個了?!?/br> 總之,他當真沒有比她小許多。 崔璟在心中再次強調了一句。 常歲寧也就此揭開這個古怪的相爭話題,她隨口問:“說起來,你竟半點不怕我嗎?我是說,你不怕鬼嗎?” 崔璟搖頭:“我不是魏叔易?!?/br> 常歲寧:“……看來魏侍郎怕鬼之事人盡皆知?!?/br> 崔璟又道:“況且,在我看來,殿下就只是殿下?!?/br> 她就是她,而不必同任何其他身份畫上等號。 而他對此早有準備,或者說,早有祈盼——這世間應當無人會去懼怕一個自己祈盼許久,方才終于歸來的靈魂。 常歲寧似也想到了此處,她想到無絕與她說過的那些話。 崔璟是她重生的機緣者,是他為她尋回了塑像之玉。 “天女塔之事,要多謝你?!彼徽Z雙關,無論是那尊天女像的塑成,還是他曾冒險為她破陣。 他與無絕一同引她歸來,卻又在察覺到她歸來的那一刻,毫不遲疑地選擇站在她的身側,替她一同瞞下她不欲言明的秘密。 崔璟會意:“一切皆不必言謝,當年既領此責,便當有始有終?!?/br> 在她未回來之前,他便在守著“她”了。 從前如此,現下如此,日后亦如此,此乃他的使命,或者說是宿命。他一向并不信命,唯獨此宿命,他心甘情愿想要認下,并一生臣服遵循于它。 片刻,他認真開口:“殿下此行前路荊棘,崔某愿與殿下同行,愿以手中之劍,同為前路略蕩平些許阻礙——” 常歲寧不由看向他:“崔璟,你知我要去何處嗎?” 崔璟也側首看著她:“無論何處?!?/br> “萬一走到最后,發現是一條死路呢?” “那便更要同行?!贝蕲Z道:“如此才更有可能將它變作一條生路?!?/br> 若前路盡是繁花錦繡,他則不必妨礙她觀花賞景。 正因前路荊棘,不該讓她孤身一人為天下請命,他才斗膽想與她同行。 常歲寧抱著懷中劍,一時靜靜地看著他,似在無聲思索。 “我知殿下所守何道,此舉不為相助殿下,恰恰只是因為這同樣也是崔某心中想守之道?!彼溃骸按弈畴m不才,卻自認絕不會成為殿下的拖累。殿下只管憑心前行,不必回首看,我自會跟上?!?/br> “堂堂玄策軍上將軍,自然不會是拖累?!背q寧回過神,笑了一下:“我要多謝你這般高看我?!?/br> 崔璟一時未語,只是看著她。 她還沒有正面答復他的話。 常歲寧也未說那些模棱兩可之言,而是與他明言道:“你是很好的合作伙伴,你愿與我同行,是我求之不得之幸,但我想再好好想想?!?/br> 他既有能力,又赤誠坦蕩,最難得的是,正如他所言,他與她之志相同——不必他說,她也早已感應到了。 如此難得的大才,按說她當挖空腦袋,也要將人扒拉到自己陣營里來,但她有一個無法繞開的顧慮,尚需再觀望思量一二。 崔璟大致能夠想到她的顧慮在何處,但他未曾追問,只點頭:“好,你但可慢慢考慮,我不著急?!?/br> 常歲寧聞言舒心一笑,與這樣一位真正意義上的君子人物相處,實在讓人很放松。 無論日后如何,二人能否同行,她至少都會將對方視作最特別的朋友。 “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你?!?/br> 崔璟:“且問?!?/br> “無絕告訴我,天女塔之事,你是十分關鍵的機緣者?!背q寧看著他:“這所謂機緣,可曾與你帶來什么特別的能力?” 崔璟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