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節
他還以為崔大都督反骨病發作,不惜擅離職守,也要千里迢迢來偷偷見寧遠將軍呢! 很快,常歲寧帶來的人,都紛紛上前向崔璟行禮,他們大多都沒有機會見到崔璟真容,此刻面對這位威名遠揚的玄策軍上將軍,便都目光炯炯,有欽佩恭敬也有好奇。 白校尉還要說話,忽然被走來的元祥截斷:“……白校尉可將徐賊的首級帶回來了?” 白校尉:“自然!” 就在他馬上掛著呢。 元祥眼神殷切:“可否讓我也瞧瞧?” 白校尉:“?” 人頭而已,有什么好瞧的? 但元祥已經將他拉走,并招呼著玄策軍的弟兄們也一起去瞧。 大家都去了,常歲寧帶來的人也不好干站在崔璟跟前,行禮后便也都退下,圍上去共看徐賊人頭,雖然……他們也不知這玩意兒有什么值得一提的觀賞性。 但軍中生活,主打一個合群嘛。 常歲寧見狀,身為徐賊首級的持有者,及出于“主家”的身份,便也熱情邀請崔璟一句:“崔大都督要不要也去瞧瞧?” 崔璟:“……這便不必了?!?/br> 他說話間,抬起右手,解下了身上的披風。 披風在風中揮起,裹挾著干凈清爽的青草氣息,落在了常歲寧的身上。 常歲寧有些錯愕地微微仰首,看著面前的青年。 他卻垂著眸不看她,視線只定在自己為她系披風的手指上。 他面上沒有什么表情,因生得一雙格外冷清的眉眼,不做表情時,看起來便甚是平靜漠然,但唯有他自己清楚,此刻在她似含有探究之意的認真注視下,他看似一絲不茍,實則心中如在擂鼓。 這種不該出現在他身上的古怪感受,只有面對她時才有。 但相比之下,還是給她系披風更重要。 她穿著盔甲,但因一直在水上,盔甲下的衣袍一直就沒干過,袍角處還掛著水珠。 春日里風一吹,尚有三分寒意。 但此刻,這三分寒意被這件披風阻隔開來。 崔璟收回了手,看似冷靜,似乎胡亂地說了句:“好了?!?/br> “多謝?!背q寧含笑的眼尾揚起,抬手將頸后壓在披風下的馬尾發梢托了出來。 她的頭發也是半濕的,頭鍪在追擊徐正業的過程中,已不知丟到了哪里去。 崔璟看著她身上臉上,及手上的血跡:“可有傷在要處?” “可有受傷”這種話則是不必問的,這種近攻,她又親自追擊徐正業,受傷是避免不了的,她定然受了很多傷。 常歲寧搖頭:“皆是小傷而已?!?/br> 崔璟卻仍道:“還是上馬說話吧?!?/br> 他看著她,緩聲道:“辛苦了?!?/br> “是有一點?!背q寧輕呼出了一口氣,面上卻掛著輕松的笑意。 她的確不太能走得動了,便也聽勸,重新爬上了馬背。 她下意識地看向汴州和洛陽的方向。 其實不止有一點辛苦,是很辛苦,但能殺了徐正業,便很“值得”。 汴州與洛陽,未有一株草木受到殃及。 江南之地,那些流離失所的百姓,很快便可以重新回家了,已經造成的傷痛已無法挽回消弭,但還能回家,便是當下最大的慰藉。 常歲寧看向遠處時,手指下意識地去抓韁繩,卻抓了個空。 她收回視線,只見那韁繩已被崔璟握在手中。 他在旁側,牽著她的馬,慢慢往前走去。 常歲寧意外了一下,便伸出手去:“怎能讓你為我牽馬,還是我自己來吧?!?/br> 好歹是堂堂玄策軍的上將軍,后頭好些人都瞧著呢。 “怎么不能?!贝蕲Z目不斜視,看向前方:“你是再次立下了奇功的寧遠將軍,何人為你牽馬都很妥當?!?/br> 她的手受傷了,而韁繩粗糙。 他并不在意旁人或下屬的目光,或者說,他本也不覺得為她牽馬是什么有失身份的舉動。 見他如此,常歲寧便也不再堅持拿回韁繩,恰好她有一些話想要問他。 此刻諸事已定,已經不著急了,士兵和馬都很累了,慢慢走著,便當歇一歇了。 崔璟為常歲寧牽馬在前,白校尉元祥等人,及崔璟帶來的數十名玄策軍在后,也多牽著馬,或坐在馬背上緩行。 馬匹邊走,邊甩著尾巴啃兩口嫩草。 剛經歷過一場血腥的戰事,更顯得此刻這短暫的閑暇無比珍貴。 此一程風光甚好,風清草綠,遠離人煙,人與馬都可以在這一段歸途中感受到來自天地所贈予的天然撫慰治愈。 而太放松了也不是什么好事,那些跟在后面的近百人馬,伸著腦袋打量著前方那二人一馬,恨不能將脖子抻斷。 白校尉看起來倒很沉穩,沒有流露出半分抓耳撓腮之色,但心里已經再次生出“恨未能生為一只蒼蠅,以便實現八卦自由”的遺憾之情。 至于為何不跟近些看?是他們不想嗎? 不,是元祥不準。 元祥走在他們最前頭,好似一條牧羊的獵犬,看管著身后的羊群,不允許任何一只羊離隊。 大都督好不容易才見到常娘子一面,他不允許任何羊,不,任何人打攪大都督和常娘子說話。 近距離八卦不得,大家便唯有巴結起了元祥,一口一個元祥哥,試圖從元祥這里聽點兒什么,哪怕是邊角料也好。 元祥今日的地位便格外超群。 眾人在后竊竊私語,而又默契地分為兩派,玄策軍屬于熱情豪放派,“寧遠軍”則五分矜持,三分含蓄,以及死也沒想到的、有生之年能在玄策軍面前生出來的兩分優越感。 豪放派屢屢熱情夸贊:“你們寧遠將軍可真是厲害……” 提到自家大都督,則拿出王婆賣瓜的姿態:“你們瞧,我們大都督他眼里多有活兒??!” 又是給披風,又是牽馬的……殷勤到是能隨機氣暈幾位清河崔氏族人的程度。 “徐正業那一萬精銳騎兵,可是被你截下了?”常歲寧問崔璟。 “是?!贝蕲Z答她:“我暗中調遣了一千部下,阻截徐正業的騎兵?!?/br> 常歲寧看向他。 試圖拿一千阻截一萬,換作旁人來說這話,便要落得一個狂妄無知的評價,但他是崔璟,他手下所領是玄策軍。 若說尋常玄策軍可以一擋十,那在他的手中,便可有一敵百之勢。 正所謂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正是如此了。 常歲寧又問他:“你怎這般清楚他們的行軍路線?” 從前與他說話,她句句都要帶一句崔大都督,但自天女塔那夜告別后,她即知曉,他知曉了她的秘密,此刻無旁人在,便心照不宣而又自然而然地改了稱呼。 她左一聲“崔璟”,右一聲“你”,旁人聽了或覺有些失禮,但崔璟聽來,卻是格外地順耳。 回答她的問題時,語氣也格外溫和耐心:“他們的行軍路線,不難得知?!?/br> 至少對他來說不難。 常歲寧便又問:“那些徐軍歸降于你了?” “是降了,但此刻仍在后方,正在被押來此處的路上?!贝蕲Z與她解釋:“你方才見到的并非徐軍,只是穿了徐軍兵服的山匪?!?/br> 常歲寧看向他:“山匪?” 崔璟便與她說起其中經過:“自北境趕來的路上,遇得一群山匪攔路,要搶我的馬……” 中間的過程不必贅述,總之,最后的最后,這些山匪便收拾了家當,投誠跟隨于他了。 常歲寧:“……” 被劫時,一無所有,被劫后,家大業大? 這些山匪,也是會挑人來劫的。 崔璟:“這些人當中,不乏有本領之輩,落草為寇并非是他們所愿,你若不嫌棄他們的出身,可以收作己用,日后讓他們留在你麾下辦事?!?/br> 所以,這算是在替她拐人嗎? 很缺人才的常歲寧很不客氣地與崔璟道謝。 所以,是那些山匪扒下了徐軍的兵服,騎上了徐軍的戰馬。 而徐正業遠遠瞧去,只當是自己的兵馬,便生出了誤會來。 當然,也不排除是崔璟故意為之,刻意混淆視線,否則為何要讓那些穿著徐軍兵服的人在前面開路呢? 行軍者自有自己的謀算,這些不必細問,常歲寧更好奇的是:“方才徐正業既已自投羅網到你面前了,你為何不殺他?” “這是你的功勞?!贝蕲Z道:“只當由你來取?!?/br> 常歲寧一怔后,問他:“所以,你也是因為這個,才遲遲不曾現身露面,不曾去洛陽見李獻與玄策軍?” 都是因為,不想搶她的功勞? 想來也是,若有他坐鎮洛陽,徐正業一旦聽聞,沒準兒就會打退堂鼓,不往她布好的陷阱里鉆了。 方才她想了許多原因,唯獨沒想到,這原因這般簡單,卻又是她見所未見過的。 崔璟默認了。 “我若露面,恐會打草驚蛇?!彼溃骸皼r且,若由玄策軍參與進這場戰事中,來日功勞冊上縱然有你之姓名,卻也至少要與各處平分,倘若再由朝堂之上有心之人搬弄是非,模糊了你的功勞與籌謀,到頭來恐怕仍要將徐正業前來洛陽之過歸咎到你身上?!?/br> 尤其是,他還算了解李獻。 此人若參與進來,必會最大程度攬下一切功勞。 到那時,留給她的,大約至多就只剩下“將功抵過”四個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