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節
又大言不慚道:“所以,我的本領可多了,不止是jian詐伏擊,算計布局,可惜徐大將軍福氣不夠,沒有機會見識到更多了?!?/br> 她字字誅心,徐正業反要被她激怒。 激將法無用,他試圖換一種方式。 “……你當真以為拿我的首級表了忠心,從此便能得明后器重信任,可保常家富貴榮耀長久嗎!” “你錯了!明后多疑陰毒,一直待常闊心存猜忌……更何況你此前曾在京中公然逼迫她下旨斬殺明家世子,任憑你再如何為她賣命,你們常家也絕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話到此處,他眼中迸出真切的恨意:“明后根本不配不堪做這大盛江山的主人!她精于算計,陰險冷血,野心勃勃,踩著一雙兒女的尸骨登上皇位,然而出身早已決定了她的眼界,她從來都不是、也做不成一個真正稱職的君王!” “一位明君,首當愛民如子!然其連愛子之心都不曾有,何談愛民!” “自她登基來,一味與士族爭斗,心中唯有爭權二字,為此不擇手段,以天下人為棋,使治下百姓怨聲載道,四海離心!” “我不過是順應人心,欲匡復正道罷了,我何錯之有!” 面對他逐漸激動的神態,常歲寧微皺眉。 “你于江都時,可也曾登城門,不以野心遙望遠處江山湖海,而回頭看一眼城中景象?往日江南之繁榮安樂,是毀于何人之手?是遠居京師的帝王,還是你手中之刀?” “這便是你的順應人心,你心中的正道?” “敢問你順應的是何人之心?你所行,是怎樣的正道?” “明后不配談愛民二字,你便配嗎?” “你不當問我,你何錯之有?!彼粗煺龢I,眼神比春日的溪水更涼:“你當捫心自問,自己何對之有?!?/br> 對上那雙眼睛,徐正業緊咬的牙關微顫。 “再者,當初明后登基,不也正是因為有你的扶持嗎?”她的聲音很平淡:“歸根結底,你與她本是同路人,又何必自居大義,死到臨頭還要自欺欺人?!?/br> 說的通俗些,這背后不過也只是一段過河拆橋,分贓不均,分道揚鑣,因而生怨的故事罷了。 徐正業雙手緊握著插放在溪水中的長刀刀柄,忽而一字一頓問:“你到底是什么人?” 若說身手武藝是為天生奇才,可她當下所展露的,看待事物的態度與無聲間的壓迫氣勢,又當作何解釋? 此時此刻,她帶給他的感覺,竟莫名令他有似曾相識之感,好像很久之前在另外一個人身上看到過…… 徐正業定定地看著她,似要從她眼中找出藏著的真相。 “我是什么人?!彼龔褪隽艘槐樗膯栴},語氣悠然地答道:“檄文上不是說過了嗎,我乃將星轉世,上承天意,特來殺你?!?/br> “天意?”徐正業忽然笑了出來,勉強將身子站直了些。 而后,他忽而拔刀,水珠裹挾著殺氣,指向她:“滿口誑言,你承的什么天意!” 那少女依舊穩坐馬上,似笑非笑道:“我以我為天,我意即天意?!?/br> “所以,我想殺你,便是天意要殺你,分明是實話,怎會是誑言呢?!?/br> “……簡直狂妄至極!”徐正業一雙猩紅的眸子里,忽然現出一縷興奮之色:“但很好!看來,分明你我才是同路之人!” 能說出“我以我為天,我意即天意”此等大逆不道之言者,豈會是安分守己愚忠之輩! 今日縱然他死,明后這江山,必也不可能安穩! 他忽而仰天大笑起來。 而后,在水中踉蹌上前兩步,手中刀近乎要抵到常歲寧身前:“……我此刻可高看你一眼,你可敢與我堂堂正正分出個勝負!” “敢啊?!?/br> 常歲寧笑了一下:“但我今日累了,看在同為武將的份上,愿意聽你說這些臨終之言,已很給你體面了?!?/br> “且我如今也算小有威望了?!彼聪蛐煺龢I身后,“若事事皆要親力親為,時刻上躥下跳與人打殺,豈非顯得太不穩重,少了些為將者的風范?” 當然,打不過也是一條。 徐正業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如抱死志與她正面拼殺,她如今這軀體,八成還真不是他的對手。 被他趁機挾持事小,被他打趴下,丟人事大。 現如今,她的面子和性命,可都是很值錢的。 常歲寧說話間,已握起韁繩,錯開徐正業一步,馬蹄散漫自他身側離去。 徐正業卻蓄力驀地轉身,奔追上前,揮刀朝她后背砍去。 常歲寧一手握著韁繩,一手抬起,反拔出背后長刀。 長刀出鞘之際,她已然在馬背上壓低身形,馭馬,回身,橫刀,掠去。 刀光迫人。 眸色凜冽。 徐正業舉刀的手臂被斬斷,斷臂與刀,一同飛了出去。 他不可置信地踉蹌后退數步。 “說不與你打,你還真上當啊?!背q寧將長刀拋出,掌力擊向刀柄。 “噗嗤!” 長刀直直飛出,刺入徐正業的胸口。 常歲寧重新調回馬頭,未再回頭看。 徐正業跪倒在水中,艱難挪動,仍舊不甘地要去拿回自己的刀。 數十支箭齊發。 他身形隨著中箭一次次顫動著,而后頭顱無力垂落,一切終歸于平靜。 “將軍!”白校尉細心提醒詢問:“可要帶走徐賊首級?” 畢竟,那個七十三日…… 常歲寧點頭:“帶上?!?/br> 而后,又交待一句:“將他的尸身從水中拖上去?!?/br> 水是活水,相互流通,尸體爛在這片溪水里也會壞了附近的水,人活著已經罪大惡極,死了就不要再造孽了。 還有汴水里的尸體,無論是同袍還是敵人,也皆要打撈掩埋。 此前她與肖主帥稱,死了丟河里拿來喂魚,不過是面對即將到來的殺戮,出于緩和心緒,而下意識說出口的渾話罷了。 大量的尸體會毀壞水源,甚至有可能引發瘟疫,她打了這么多場水仗,自然不可能會讓自己隨口的渾話成真。 但再多的渾話,也終究平復不了殺戮帶來的沖擊。 想要真正平復這一切,只有止戈。 可如今這時局,這二字與妄想無異。 但她將會一直在這條名為妄想的路上走下去,若有朝一日得以接近這份妄想,她會以此妄想為根基,試著為她大盛子民建一份不拔之業,使這份妄想盡可能變得長久,長久地在她腳下這方土地上停留。 常歲寧驅馬慢行,望向前方。 半人高的雜草隨風拂動著,綠浪似與蔚藍天際相接,清風推著白云時卷時舒。 那清風白云處,有馬蹄聲似雷點,奔騰而來。 常歲寧下意識地勒馬停下。 隨著那馬蹄聲靠近,常歲寧慢慢得以看清,來的是玄策軍,是元祥,是…… 是一個,她很擔心的人。 雙方人馬,在相距十步處停下。 青年坐于馬上,深青衣袍,眉眼清絕,在清風中與她對望。 片刻,他翻身下馬,朝她走來。 剛結束了一場大戰的常歲寧,腦袋疲憊之下,有著短暫的似真似幻之感。 直到那人走到她身側,她適才微微回神,在馬上垂眸看著他:“崔璟,你沒事……” 聽得這聲因過于下意識,而從未有過的“崔璟”,青年眼中溢出一絲比清風更怡人的笑意。 他認真地與她點頭:“是,我沒事?!?/br> 第282章 她不需要從天而降的英雄 四目相視片刻,常歲寧似才真正確定了眼前這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的人,并非幻象。 她遂也下馬。 崔璟下意識地抬手要去扶她,卻見她動作依舊靈敏,穩穩當當地跳了下來。 他遂將手無聲收回。 下一刻,便見那少女睜著雙清亮的杏眼認真看著他,道:“你瘦了?!?/br> 崔璟的視線落在她頭頂一刻,溫聲道:“你高了?!?/br> “興許是未在屋內打傘的緣故吧?”常歲寧煞有其事地道。 崔璟一怔后,露出笑意:“嗯,應是了?!?/br> 常歲寧看著他,面上也現出了笑。 她正要往下說些什么時,下馬快步而來的白校尉,發出了驚異的聲音:“……崔大都督?!” 他與崔璟在京中便是相識的,很得崔璟信任,所以此前才會有常歲寧與他“借馬”之事。 不借不相識,起初只是借馬,現如今他連自己也“借”出去了,已快要成為常歲寧的左膀右臂之一。 崔璟與白校尉頷首示意。 白校尉連忙向他行禮,隨后壓低聲音問:“崔大都督怎會出現在此處?” “奉密旨?!?/br> 白校尉訝然之余,大松了一口氣。 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