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節
薺菜學著他“好言相勸”的口吻:“像你這種目光短淺,張口就來之人,還是老老實實將嘴縫上來得好,嘰嘰歪歪,胡亂說話,活似個井底的蛤蟆,一張嘴亂呱呱叫,只會平白叫人笑話!” “……”那教頭臉色一時紅黑交加:“婦人之流,果然不可理喻!” 薺菜“喲”了一聲:“你們躲在背后亂嚼舌根被我撞見,自己站不住腳,擺不出道理來,反倒是我不可理喻了?” “你……” “你什么你?”薺菜叉腰:“我們常娘子就是能殺敵,就是能練兵!當初在我們和州,一城百姓里征出四萬新兵,全都是常娘子做主短短五日間cao練出來的!我們就是憑著這個,穿著紙糊的甲,拿著爛鐵鑄出來的刀,擺著常娘子教授的軍陣,打退了徐正業的十萬大軍!” “這是我親眼所見,親身所歷,你們說沒瞧見,不信也好,不服也罷,大可當面說出來,在背后咕咕叨叨,一個勁兒地挑撥搞內訌算什么好漢!” 察覺到周圍人的注目,那男人難堪之下,酒勁上涌,開始口不擇言:“歷來就沒有女人上戰場練兵做總教頭的先例,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況且還是個只有十六歲的小女娃!” “不對?!?/br> 一道不贊成的清脆聲音傳來,人群讓開了一條道,系著鼠毛披風的少女走了過來。 坐在篝火旁的那名大教頭轉頭看了一眼,便又收回視線,繼續喝酒。 “說到老祖宗,我也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東西啊?!蹦巧倥R尾,帶著人負手而來,面上不怒,反而帶著一絲笑意,畢竟大過年的,當以和為貴。 她和和氣氣地問:“若說凡是老祖宗留下的東西都有道理,那我大小也是個道理,不對嗎?” 誰還不是個老祖宗留下來的寶貝了? 那教頭聞言面色一陣反復變幻:“……” 只聽少女又糾正道:“還有,我不是什么十六歲的小女娃,除夕已過,我十七了?!?/br> 見她這般態度,那名教頭也不好說出什么難聽話,但眾目睽睽之下,也不能改口不認賬,干脆壯起膽子道:“既然常娘子來了,那我等便也直說了!” 常歲寧:“祝教頭請講,愿聞其詳?!?/br> 那教頭聞言面色一凝,有些意外。 他只是個管著兩百人的小教頭,在此之前,與這位常娘子僅見過一面而已,對方竟然記得他姓什么?他自認生得也并不俊美出眾。 一瞬間的意外后,他問:“在下斗膽想問常娘子一句,軍中有傳言,道是主帥與副帥欲著常娘子為練兵總教頭,不知此事是真是假?” 常歲寧坦蕩點頭:“雖尚未真正定下,但的確有此打算?!?/br> 四下嘈雜,眾人反應各異,所以傳言是真的! 他們軍中,當真將要有一位十七歲的女郎做總教頭了? 這傳出去……還真是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且不知會招來多少笑話呢! “那我等自然不服!”祝教頭道:“軍中十七萬余將士,常娘子今日讓我一人住口無用,須得讓所有人都住口才行!” 常歲寧從善如流地點頭:“有道理,是當如此。為軍心統固起見,我若做不到服眾,便不宜接下這總教頭之職?!?/br> 那祝教頭皺眉看著她,這女娃不是挺明白,挺能分得清輕重的嗎? 常歲寧自然是分得清的,所以她才會過來此處。 她即將任總教頭一職,雖尚未公布,但不服不滿,卻是可以預見的。 她殺葛宗與李逸之事,尚有許多人持懷疑態度,更多的人下意識地認為,她有今時的一切,皆是因為她是常闊之女。 軍營不比它處,在這遠離京師權勢傾軋之地,出身不再是最重要的東西,戰場和血腥,會將人最原始的本性放大,強弱與勝負,才是最大的服眾之法。 上一世,她以皇子身份初入軍營時,尚遭到無數質疑,輕視,甚至是隱晦的冷嘲熱諷,更何況此刻她是常歲寧,是女子。 若只因她殺了葛宗和李逸,便能叫上下歸心,再無半點質疑,就此將她高高捧起,那才是不切實際。 方才阿澈他們將這邊的不滿之聲告知了她,喜兒忿忿,讓她不必與這些人一般見識,不必理會,但她不能不理會。 現下只是私下議論,來日或就會演變成內訌、陽奉陰違,若其中藏有他人眼線或包藏禍心者,此事便會成為一把離間軍心的好刀。 軍心不齊,萬事不成。 常歲寧的視線依次看向眾人,揚聲問:“敢問諸位,我若想配得上這總教頭之位,當滿足何等條件?是資質與能力強弱,還是我當生為男子才行?” 這話問出口,是有講究的。 自認強大的男子,在涉及如此問題時,多半不會當面承認是因為男女偏見而全盤否定對方,因為那樣會顯得他們狹隘閃躲,不夠磊落。 無論心里怎么想,出于顏面和好強之心,他們此刻都只會答:“當然是前者!” “沒錯!” “我等并非輕視常娘子,而是總教頭一職非同小可,這是對事不對人!” 常歲寧點頭,開口道:“那便先說一說資歷,論投軍時間長短,我比不過諸位?!?/br> “然而資歷二字,向來不能只以時間長短而論,更要看閱歷與經驗?!?/br> 少女看著眾人,神情坦然:“我有和州守城的經驗,更有殺敵的經驗,葛宗是我所殺,滁州困局是我所破,李逸是我帶人追拿擒殺——這些戰功,便是我的資歷。論起這些,諸位比不過我?!?/br> 眾人神色復雜,一時無言。 他們當中很多人此前跟著李逸或龜縮營中,或行軍趕路,甚至都沒有正面殺敵的機會。 那道清脆的聲音繼續說道:“沙場之上不同于官場,武將擢升有別于文臣,歷來,無名小卒殺敵方將領,而就此封將的先例比比皆是。我所立戰功,在諸位眼中,哪怕只是我運道好,可事實如此,我憑此至少可拜五品將,任總教頭之職,綽綽有余爾?!?/br> 言及此,那少女眉眼間有著少年蓬勃的朝氣。 她道:“談罷資歷,再說能力強弱,諸位大小教頭可知,為何此前并無總教頭之職,現下卻要著我任此職?” 眾人下意識地看著她,等著她往下說。 事實上,這女孩子自方才出現,言辭都算得上客氣,雖然在自表戰功,從容又自信,卻并無盛氣凌人之感。 也因此,她接下來的一句話,令眾人頃刻都變了臉色。 “因為這十七萬大軍,在諸位的cao練之下,如枯木朽株,不堪大用?!?/br> 那少女甚至是微微笑著說出了這句話,卻令人愈發惱火。 那位坐在火堆旁一直沒說話,似不屑理會她的方大教頭,聞言終于扭頭看了過來,一雙眼睛泛著壓抑的怒氣。 常歲寧也看向他:“所以,才需要我來練?!?/br> 有教頭忍無可忍地冷笑道:“常娘子年紀雖小,身量雖窄,口氣卻是大得很!” “常娘子的意思,是我等皆是酒囊飯袋了?!” “常娘子,嘴皮子功夫可不能拿來練兵!久聞常娘子‘威名’,不知今日可否讓我等開一開眼界?能否與在下切磋幾招?” 常歲寧不置可否,只微微含笑看著那位方大教頭:“我更想和方大教頭切磋一二,不知可否?” 四下立時更為嘩然躁動起來,有人吃驚不已,有人似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方大教頭看著那雙含笑的眼睛,片刻,放下了酒壺,站了起來。 他臉色黝黑,身高不足七尺,但身形寬闊,四肢粗壯,肚子微隆起,卻非虛肥,而是肥rou裹著結實的硬rou,外可護體,內可發力。但凡有習武經驗的人都知道,這樣的身形,分量與力氣皆無短板,最是難打。 且五五身材,一看便知下盤穩如山,難以撼動。 他此刻站起身,氣勢顯然不是身邊那些小教頭可比,給人嚴厲而又極具攻擊性的壓迫之感。 他看著常歲寧,終于與她開口說了第一句話,聲音粗啞,似砂石磨過地面:“常娘子是要和方某切磋?” “是?!背q寧抬手:“晚輩常歲寧,斗膽請方大教頭賜教?!?/br> 方教頭看著那“不知死活”的少女:“值此除夕,若見血負傷,怕是不吉利?!?/br> 常歲寧一笑:“無妨,晚輩下手有分寸,必會多加留意輕重的?!?/br> 四下一怔后,立時掀起了不滿的聲潮。 這女娃,語氣聽來比誰都和氣,說出來的話,卻是絲毫不將人放在眼中! 當眾被人如此輕看戲弄,方教頭的臉色也沉了些:“常娘子可知驕兵必???” “晚輩初出茅廬,逢敵尚無敗績?!蹦巧倥俅闻c他抬手,單薄的身形筆直:“今次但求一敗,望賜教?!?/br> 方教頭在心中重重冷笑一聲,微瞇起眸子,也抬起粗糲厚實的大手:“既如此,恭敬不如從命?!?/br> 第262章 三比 常歲寧要與方大教頭切磋的消息很快傳開,軍營上下隨之轟動起來。 “已經請示過常大將軍,常大將軍竟然當真準許了!” “聽說是常娘子出言狂妄,惹怒方大教頭了……” “都說什么了?” “她說教頭們練出來的兵,全如什么朽木……枯木逢春什么的!” “?”聽到的人一臉茫然,這聽著也不像是罵人??? 另一名士兵糾正道:“……是枯木朽株!不堪大用!” “對對對,就是這個!” 眾士兵們聞言面面相覷,怎覺得這話不單單是在罵方大教頭呢?枯木朽株是誰?不堪大用的又是哪個? “……”大過年的,眾士兵們頓時覺得碗里的餃子不香了。 “……俺倒要看看,這位常娘子如此瞧俺們不上,究竟是有什么通天本領!” “走,不吃了,去演武場看看去!” 有人怒而擱碗而去,有人怒而端碗跟上,于是路上有人邊走邊罵,也有人邊走邊吃……畢竟芹菜豬rou餃子真的太香了! 越來越多的士兵往演武場圍觀而去,各處人聲鼎沸。 “聽說是因為主帥與副帥要設常娘子為總教頭……底下的人都不服氣呢?!?/br> “那位常娘子說了,若她今日輸給方大教頭,之后便再不提擔任總教頭之事!” “……拋開是不是女郎不提,這常娘子也實在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竟敢提出要與方大教頭比試!” 想出風頭也不是這么個出法兒吧? 也有人竊竊猜測:“該不會是方大教頭暗中被收買威脅了……故意要輸給常娘子,借此幫她立威吧?” “那可是方大教頭!” 倔的跟驢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