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節
在一名護衛的攙扶下,李錄顫顫晃晃地站起身來。 對方那艘小船上未曾點燈,她今日前來赴約,穿的襦裙是極淺的青,披風正是夜幕之上那輪月亮的顏色。 這樣的淺色剛在水里洗了一遭,此刻立于月下,無燈相映卻也自縈繞著一層淡芒。 夜色下幽幽湖面水波晃動,讓那抹淺色的主人看起來如月下仙子,湖中精怪,皎潔而又詭譎,全失了凡人該有的氣息。 然其行徑卻實在令人惱恨。 她此刻隨手拿起掛在船艙門上的弓,搭箭,瞄準了他的畫舫。 “世子當心!” 護衛剛要護著李錄避開,卻聽李錄聲音冷淡地道:“不必多事?!?/br> 破空之音擦著湖水的潮氣響起,那支箭不偏不倚地扎在了李錄腳邊兩步遠處的甲板上。 李錄垂眸看去,只見那箭頭上掛著的,正是方才他遞給她的那封聘書。 他不由失笑,或者說是氣笑了。 他真的甚少會被氣到。 他再次抬眼時,那少女握弓的手已負向身后,她抬起另只手,微微笑著朝他揮了兩下。 “嗤?!崩钿浽俅涡α?。 隨著兩艘船漸拉開距離,被揉亂的湖面逐漸恢復平靜。 小船前行著,常歲寧站得累了,便在船板上坐了下去,待坐得也有些累了,干脆屈著一條腿躺了下去。 夜幕之上,明月繁星映入眼眸,清風拂耳過,湖岸兩側青山眠于夜色,卻又被這偶然闖過的一葉扁舟驚擾,隱有蟲鳥鳴聲相合。 常歲寧放松地躺在船板之上,似緩緩吐了口氣,輕聲自語般道:“輕舟已過萬重山了……” 既過此山,今后前行的方向,皆由她來定了。 越是往前,繁星似乎便越明亮,常歲寧任由自己放空思緒之際,忽有一雙比星子還明亮的眼睛出現在她頭頂。 “你這樣可是會生病的!” 阿點將自己的外衣脫下來,蓋在她身上。 他的外披蓋在身上暖烘烘的,像是被太陽曬過的被子,沾了些茶果點心的甜氣,常歲寧干脆將一只手枕在腦后,邀請他:“要一起看星星嗎?” 阿點朝她眨了下眼睛,也學著她躺了下去,好奇地問:“這樣看星星,星星會更亮嗎?” 常歲寧彎起嘴角:“我覺得會?!?/br> 阿點睜大眼睛看了看,驚喜道:“好像是真的!” 常歲寧嘴角邊的笑意更盛幾分。 “小阿鯉,他們會不會追上來?”阿點問罷,又忙道:“追上來你也別怕,我會把他們通通打跑的!” 常歲寧笑道:“放心,他不會追來的?!?/br> 他是李錄。 “至于她……來不及追來了?!彼Z氣輕松適意。 此刻明后應在想著阻止她嫁給李錄這件事。 對方若想留她,便需要在察覺到她有離京的意圖前加以提前阻止,一旦讓她走了,便沒有機會留了,所以她一開始的計劃便是出其不意趁其不備地離開。 官員子女離京,本也無需特意經過圣人準允,她縱是“先斬后奏”,也是很合理的。 她要帶著阿兄去尋醫,天子難道還不許人治病嗎? 縱暗中使人來追,她也有的是法子甩脫。 所以才說,輕舟已過萬重山啊。 …… 天光漸亮,星月歸巢隱去蹤跡。 早朝后,消息送到了圣冊帝面前。 圣冊帝眼中有著一瞬的意外之色:“走了?” “是……” 心腹內侍遂將城外稟來的消息一一說明。 圣冊帝眼神幾度變幻:“那大云寺里的人呢?” “寺中僧人稱常郎君天色剛亮便離開了,說是去尋醫,去了何處也說明了?!?/br> 內侍將一張留有去處的信紙奉上:“此乃常家娘子所留,稱是昨日聽了一位夫人說城外百里遠,有一位擅治骨傷的郎中,她便陪同兄長去看看……” 圣冊帝將那信紙接過,看到其上“像極了”李尚的字跡,似有著短暫的走神。 片刻,帝王才緩聲道:“她借李錄來混淆了朕的視線……” 原來并非是選擇了李錄,而是利用了李錄。 她該慶幸嗎? 慶幸那個女孩子并非是要倒向榮王。 “陛下,要追嗎?”心腹內侍看著那張信紙,詢問道。 “她不會在此處停留,等著朕去追的?!笔缘劭粗亲舟E,道:“他們‘找不到’那位郎中,所以,她會就此帶著常歲安去更遠的地方尋醫?!?/br> 心腹內侍一時拿不到帝王的心意,便只道:“料想沿途定也會留有蛛絲馬跡的……” 片刻,圣冊帝才道:“那便試著去找一找吧,便道,朕聽聞此事,憂心常家郎君傷勢未愈,特令人陪同尋醫……” “是,奴這便去辦?!?/br> 內侍垂首退了幾步,卻又聽圣冊帝的聲音響起。 “罷了?!?/br> 圣冊帝緩聲道:“不必行徒勞之事了?!?/br> 隱約間,她想到了天鏡國師讓她參悟的那個“放”字。 “便讓她走吧?!?/br> 她道:“不必去追……但需傳朕密令,讓京師外各處留意她的行蹤,若有所得,事無大小,皆及時傳稟于朕?!?/br> “是,奴遵旨?!?/br> 內侍退出了殿門,圣冊帝的視線慢慢落在了那只香爐之上。 會是這個“放”字嗎? “但非是朕放走了她……”帝王低語道:“是她逃開了朕?!?/br> 逃開之后,她會去往何處? 若是阿尚,必赴不平之處。 香爐之上香霧繚繞,透著梵靜寥落之感。 …… 很快,京中許多人都聽聞了常家兄妹外出尋醫之事。 事關常歲寧的消息,魏妙青總是格外靈通。 “城外百里……也不算遠,那等人回來,母親邀常娘子來府上賞梅吧?” 在園子里建了座府的魏家,一年四季總有賞不完的花,且時令之花,也總比旁處開得要早。 段氏一時沒說話,下意識地看向來請安的兒子。 魏叔易坐在椅中喝了口茶,笑了笑,道:“不知府里的梅花要開幾次,才能等到她回來了?!?/br> 魏妙青不解地看向兄長。 而此時,前來傳旨的內侍,已來到了鄭國公府大門外。 很快,魏家上下皆趕去了前廳接旨。 …… 宣旨的內侍被送出府后,魏妙青捧著那道賜婚圣旨,久久未能回神。 這倒霉事,還真輪到她了?! 第222章 愿嫁 好一會兒,魏妙青才得以張嘴發出聲音:“阿娘,阿爹,阿兄,二叔二嬸……你們說,我怎就這么倒……” 那個“霉”字出口之前,段氏一把將女兒扯進了隔間。 隨著鄭國公魏欽和魏叔易也走進了隔間,魏家二老爺魏毓上前默默將隔間的門合上,而后與妻子及兒女自覺去了廳外把風。 魏毓站在廊下,嘆息了一聲。 大哥生性過分追求散漫自由,說白了便是不著調,這樣不著調的大哥,偏又給他娶了一位在不著調一事上也頗有造詣的大嫂…… 而二人能生出如子顧這般過于著調的孩子,只能有一個解釋方向——物極必反,觸底反彈,絕處逢生。 但此等極端罕見,如奇觀現世一般之事注定不可多求,所以相較之下,青兒的性子就像她爹娘得多。 故而此時隔間內,怕是子顧在一帶三……一個著調的,帶三個不著調的。 最小的那個不著調的,此刻沒了外人在,已放棄了表情管理,哭喪著臉道:“……這太子妃的苦差,怎兜兜轉轉還是落到我頭上來了呀,我一直記著兄長的交待,表現得分明也不出挑??!” 說著,哭著看向魏叔易:“兄長,你要給我一個解釋的!” 魏叔易輕嘆口氣:“阿兄知道,你已表現得很不出挑了,怪只怪我這做兄長的,于朝堂之上實在太出挑,倒是牽累你了?!?/br> “也怪阿爹?!编崌舱J真反省自己:“都怪阿爹是家中嫡長子,雖處處不如你的叔叔們,卻竟也襲了這鄭國公之位,給了你這過于體面出挑的家世……才害得你被選為了太子妃?!?/br> 看著這樣的父兄,魏妙青哭聲一滯。 “阿娘也有責任?!倍问侠畠旱氖?,也是眼眶微紅,慚愧之色比丈夫更甚:“誰讓阿娘給了你一副無可挑剔的好樣貌?但凡是生一顆痣在臉上呢?也不至于被選為太子妃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