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節
前面水道蜿蜒,是一處拐角,兩岸草木枯萎卻仍稠密,無聲掩藏在夜色中。 到底不以游湖為目的,畫舫行得很慢,李錄走到她身邊,含笑遞上一物:“此乃錄親手所寫聘書,還請常娘子收下?!?/br> 常歲寧看過去。 “依禮,聘書當由榮王府送至貴府長輩手中,祖宗之禮不可廢也,但這封聘書是錄單獨給常娘子的?!鼻嗄暄壑行σ馇鍧櫍骸耙驗樵谖已壑?,常娘子與其他女子不同,這樁親事當先征得常娘子點頭?!?/br> “時至今日,不知錄之誠意,是否足以讓常娘子收下此封聘書?” 片刻后,常歲寧抬手接過。 笑意溢出青年眉眼:“日后能與常娘子同行,是我之幸也?!?/br> “志同道合,方可同行?!鄙倥J真詢問的聲音在夜色的湖面上蕩開,“敢問榮王府,所行何道?” “自是令天下止戈,還大盛江山安寧?!?/br> “是嗎?”那少女又問:“那榮王府為何率先行同室cao戈之舉,暗害淮南王,使江南戰事愈發失控?” 四下驟然死寂。 李錄面上的笑意還未來得及散去,他看著面前少女,眼神極快地閃了一下。 常歲寧見狀,心中再無絲毫疑問。 果然,就是榮王府借祝壽之行,暗害了淮南王。 此一瞬,忽有長刀出鞘之音響起,是守在船艙口的樊偶拔出了刀,緊緊盯著那語出驚人的少女。 李錄帶來的其他兩名近隨也立時戒備以待。 常歲寧掃了一眼那指向自己的長刀,問李錄:“世子邀我游船,所談之事隱秘,故我連一名女使都不曾帶,可世子卻使人暗中備下刀刃,這便是世子的誠意嗎?” “常娘子誤會了,是下人……”李錄瞇了瞇眼睛,話還未說完,忽見一把匕首橫在了自己脖頸間。 “還好,我也沒有誠意,算禮尚往來了?!?/br> 說話間,常歲寧另只手已極快地控制住李錄,繞至他身后,讓他擋在自己身前做盾牌。 樊偶幾人大驚失色。 “放開世子!” “常娘子何故如此?”冰冷鋒利的刀刃貼著脖子,李錄輕聲道:“縱然常娘子待榮王府有所誤解,我也不會讓人傷常娘子分毫的?!?/br> 未等到少女回應,他微轉臉,問:“還是說,常娘子此行前來的目的,就是要與我榮王府為敵?” “我們常家勢單力薄,我自然無意與堂堂榮王府為敵,也從無主動招惹得罪之舉?!背q寧道:“是世子一再相逼,先后以我父兄性命做要挾,迫使常家在為敵與為棋之間選出一條路來——” “常家不愿樹敵,卻也絕不為他人手中棋子?!倍吷倥穆曇艉敛换艁y,甚至稱得上從容隨意:“所以,我冒昧想了個折中之策?!?/br> 隨著這道聲音落下,李錄尚且來不及細思她的意思,忽覺身體一輕,而后整個人不受控制地仰倒,與她一同往下墜去。 “撲通!” “世子!” 落水聲響起,樊偶面色一沉,丟了手中長刀,立即跟著跳下水。 其他兩人也緊跟著跳下去。 然那少女水性奇佳,若非是有他們世子這個拖累……不,人質,只怕他們根本追不上! 饒是如此,樊偶也費了很大力氣才勉強跟近,他擅用暗器,可那少女似乎提早就知道一樣,一直以世子作擋,讓他根本沒辦法出手。 不能動暗器,只能近身過招,將世子搶回來! 可幾招之下,那少女一手拽著他家世子,一手與他過招,他竟也占不得上風,對方似乎極熟悉水中對敵之道! 見李錄痛苦嗆水的模樣,知他體弱,樊偶心下大急,再尋到時機于側面向那少女揮拳時,指縫間赫然多了一枚毒鏢。 第221章 輕舟已過萬重山 這言行出人意料的少女對世子還有用,雖殺不得,但也必須盡快阻止她! 他自側面攻擊,就在他手中毒鏢將要接近那少女手臂之時,那少女似已有察覺,拽著他家世子猛地后仰避開,同一刻,她拽著世子手臂的那只手往上,改為了按下世子的肩膀—— 按下他家世子肩膀的一瞬,那少女借力自水中提身而起,帶起一陣雨簾之際,即見她身形側轉,裙擺在空中飛射出冰涼水珠,一腳重重地踢在了他一側頜骨上。 樊偶吃痛,口中吐出一口血沫,身體也隨之失衡,撲通一下側趴向水面。 “咳咳咳……”被常歲寧按進了水中的李錄頭臉浮出水面,嗆水咳起來,雙手驚慌亂抓間,常歲寧及時拽住了他的衣袍后領,免得他就此溺死。 “世子!”樊偶掙扎著在水中重新調整平衡,再次撲向常歲寧,試圖救下李錄。 “怕什么,我都說了無意樹敵,還能殺他不成?!背q寧說話間,將李錄往前一推,推向了那兩名剛游過來的榮王府護衛。 見她竟將人還了回去,樊偶猶自驚惑間,只聽那少女甚至交待那兩名護衛:“將人帶回去,給他熬一碗姜湯吧?!?/br> 兩名護衛趕忙撈過李錄,一左一右架起李錄手臂,聽得此言只覺荒謬——他們是不是還要代世子道謝! 但對方既無意挾持世子,那為何要拖著世子跳進湖中?! 這個問題也同時在樊偶腦海中出現,而很快他便有了答案。 就在他們方才在水中追擊之際,一艘不知何時出現的小船已在朝著此處快速靠近而來。 對方早有準備,有人提早等在這段水路上,那少女是算準了時辰才動的手! “你們先護著世子回船上,快!”摸不透常歲寧用意,樊偶唯恐李錄出差池,急聲催促一句,自己則再次揮拳攻向常歲寧。 她知道了那個秘密,無論如何都不能讓她就這么走了! “不……”李錄掙扎著,似不放心就此離去,他邊咳著水,邊發出微弱聲音:“不能殺她……” 事實證明,這句話實在很沒必要。 樊偶揮出去的拳剛要接近那少女面門,便見那人忽然往水中一沉,消失不見。 樊偶心中戒備,立即環顧四下,而下一刻,隨著“嘩啦”水聲響起,一只手從身后驀地扼住了他的后頸。 樊偶大驚,回手就要以暗器刺向對方,然而對方另只手握上他的肩臂,“咔噠”一聲輕響,他的肩臂被卸得脫了臼,手中暗器隨之跌落水中。 徹底被對方控制的樊偶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咬牙問:“你到底有何目的!” 常歲寧看向被那兩名戒備的護衛架著退遠了一些的李錄,道:“世子且隨他們回去,我將證人帶走?!?/br> “從此刻算起,之后若我阿爹出絲毫差池,我必會作一篇不輸駱觀臨的檄文,將榮王府所行之事告之天下?!?/br> “今后世子慎行,我即慎言,你我各行其道?!?/br> 樊偶終于明白了她的意圖和真正想要挾持的人,一時面色驚沉:“你……” “還不到你開口說話的時候?!背q寧抬肘將人擊昏了過去。 此刻那艘小船已來到她身后,船上的阿點朝她伸出大手:“小阿鯉,快上來!” 常歲寧先將樊偶推了上去遞給阿點,而后自己攀住船板邊緣,提身躍到船上。 “女郎可有受傷!”搖船的常刃立時問。 “刃叔放心,不曾?!背q寧交待阿點:“將人拖進船艙綁好?!?/br> “嗯!” 阿點只用一只手便將人往船艙里拽,隨著咔噠一聲響,樊偶另只手臂也脫了臼。 常歲寧站起身來,看著那兩名護衛將李錄很快帶上了畫舫。 “快將世子帶進船內更衣!” 李錄坐在船頭,制止了兩名護衛將他扶進船艙的動作,聲音微弱:“等一等……” 二人便一個給他拍背,幫他將水吐出來,另一個取了一件厚狐裘出來裹在他身上。 又一陣咳后,呼吸勻暢了一些的李錄,定定地看著那只小船的方向。 原來這就是她的折中之策……反過來要挾他。 他不是沒有想過,她今日答應與他游船會另有所圖,但他至多想到她欲借機打探一些隱秘之事,試探他與榮王府,事實上她也的確這么做了。 但他自認分寸把握得當,并未透露出不該透露的。 然而,此時他才明白,以上皆為假象…… 她從一開始就想好了在他眼前帶走樊偶! 她必是早就懷疑淮南王之死與榮王府有關,所以在聽到了他提議讓樊偶來答話時,才會順水推舟答應了與他游船密談…… 遙遙看著那道站在船板上的身影,李錄忽然發出一聲笑音。 誰能想到,不過是喝了一壺茶而已,二人所處的位置便全然翻轉,眼下他竟忽然成了被動的那一個。 好一個折中之法。 是他技不如人了。 “世子,可要放出暗號,讓人去追嗎!”護衛請示問。 船上雖只他們和樊偶三人,但岸上還有他們的人在。 “追?難道她會束手就擒嗎?”李錄冷笑一聲:“……宮中時刻在留意我的行蹤,若再讓他們現身,鬧出不該有的動靜來,你認為我還回得了益州嗎?” 到時圣冊帝只需一個豢養私兵意圖滋事的罪名,便可將他徹底扣下。 今日丟了樊偶,已是一樁麻煩,斷不能再鬧出更大的麻煩了。 “是屬下思慮不周……”那護衛緊皺著眉,看向那不緊不慢離去的小船,忽然又意識到了一處不對。 這常歲寧就這么擄走了他們榮王府的人,何來的底氣他們就一定追不回來?事后他們大可直接去興寧坊大將軍府討人! 李錄又涼涼地笑了一聲:“原來如此……” 原來擄走樊偶只是其一,她借今晚與他游船為遮掩,竟是要就此出京了…… 所以,佯裝要答應他的求娶,大約只是聲東擊西。 聲東擊西給誰看?自然是那位圣人。 如此看來,她今日必然是將二人在大云寺中的談話泄露給宮中了。 她刻意讓那位圣人認為她之后會借二人的親事離京,因此松于眼下短暫之防備,但實際上,她離京的時間,就在今晚此時,在所有人意想不到的關頭、以意想不到的方式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