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節
但讀書路上考取功名的得心應手,入京后眾人的追捧,讓他生出了過多無用的自尊自傲,故而他對欲拜師喬祭酒被拒之事,一直覺得顏面有失。 于是,在得知那個女孩子拜師之事后,他生出了自己不肯承認的妒意,那妒意與偏見,讓他有了許多背離初衷的淺薄言行。 否則,他早該在那場同樣實為求公的擊鞠賽時,便該有今時之觸動了。 好在,她還愿意耐心與他下一局棋。 那局棋讓他從偏見的高臺上摔了下來,摔得很疼,但再站起來時,他便懂得了平視的可貴。 平視他人,應是求公的開始。 所以,他不僅欠那個女孩子一句道歉,還欠一句道謝。 但今日宋顯一直沒能找到機會道歉道謝。 常歲寧被喬祭酒拉著去了大成殿,押在孔子象前磕頭賠罪一番:“……學生今日之行多有冒犯沖撞,還望至圣先師勿要怪罪,仍保佑學生聰慧伶俐,學有所成……” 言畢,她看向喬祭酒——這樣可以嗎? 為學生cao心的喬祭酒這才放心點頭。 “常娘子頭也磕了,便不必擔心至圣先師降罰,將常娘子的腦袋變笨了?!蔽菏逡仔χ鴨枺骸俺D镒有枰然馗轮蝹麊??” 阿點也眼巴巴地問常歲寧:“是啊小歲寧,咱們接下來去哪里?” “去接阿兄回家?!?/br> 阿點便歡呼起來。 魏叔易便知她要先去大理寺,否則他也不會等她磕完頭出來,此時便笑著提議:“巧了,那便同行吧?!?/br> …… 待常歲寧與魏叔易等人到時,大理寺外衙堂前,已經圍滿了人。 在長孫氏族人的陪同下,馮敏跪在堂中,已將明謹的罪狀悉數言明。 此刻,她看向被禁軍押著跪在一旁,駁斥怒罵她的明謹。 就在她被帶到大理寺不久后,看起來比她還狼狽的昌氏母子便被押來了。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她驚愕不已,不可置信,竟然有人真的可以治明家世子和明家夫人的罪嗎? 但再不可思議,事實已在眼前,這不是夢,接下來,她需要為自己的過錯承擔責任,但她不會再不明不白地死去,那些真正的惡人也會得到懲罰。 馮敏回視著明謹,此一刻,她再沒有分毫恐懼,虛弱的臉上反而露出了一絲痛快的笑意。 “你這賤人!” 這挑釁的笑意激怒了明謹,他劇烈掙扎起來,但很快便被拖了下去。 就在馮敏也要被帶下去時,她忽然道:“諸位大人,此案當中,另還有知情包庇之人!” “何人?” 三司官員正色以待。 馮敏:“那便是罪人馮敏的祖母!” 堂外諸聲驚異嘈雜。 跪在堂中的那少女道:“若論親親相隱,人之倫常,我本不該告發祖母。但此案事關重大,牽涉甚多,馮敏實在不敢有所隱瞞!” 告發長輩,她或要因此受罰,但事已至此,她還有什么好顧忌的呢? 她要讓祖母嘗嘗被自己親手養大、賣出去交由他人宰殺的羔羊狠狠咬上一口的滋味! 常歲寧聽說了馮敏在前堂告發解氏之舉,并不覺得意外。 此刻,她已來到了大理寺的地牢前。 第210章 她也可以打出去 常歲安所在的牢房內,此刻牢門大開著,幾名獄卒正圍著昏迷中的少年,其中一人手中鋒利的剪刀閃著寒光。 阿點見狀臉色一驚,奔進牢房中,一手提起一個獄卒,將人丟開,攔在常歲安面前,氣沖沖地道:“你們還在欺負他!” 兩名獄卒連忙解釋:“絕無此事!” “小人只是想替常郎君更衣治傷而已!” 只是那少年身上傷處太多,流了太多血,囚衣多處與傷口皮膚血痂黏連,根本脫不下來,他們只有試著拿剪刀一點點剪開。 常歲寧走過去,在常歲安身邊蹲身下來,喚了聲“阿兄”未得回應,遂又拿手探了探他的呼吸與脈象,才勉強放心一些。 “……常郎君可還好?”看著那少年的模樣,魏叔易甚至有些問不出這句話。 “還有一口氣在?!鄙倥恼Z氣聽不出憤怒,但聲音極涼。 魏叔易看向那兩名獄卒。 青年生得一副春風拂曉之色,面上總掛著笑意,然此時那溫潤隨和之感悉數斂起,眉眼間竟也威壓尤甚。 兩名獄卒立刻跪了下去。 魏叔易:“本官問你們,何人準允爾等對常郎君動用此等重刑?那張供罪書,是否經屈打成招而來?” 孔廟之事已經傳至大理寺,長孫家親自押著那名共犯證人而來,昌氏母子亦被押來受審,放常歲安出獄,更是圣人親口示下…… 局面扭轉的突然且徹底,那兩名獄卒此刻又哪里還敢再抱有僥幸之心,只能驚惶求饒,說出實情。 “小人們只是聽從韓少卿之命行事而已!” “沒錯……那供罪書,也是韓少卿趁常家郎君昏迷之時,命我等拿著常家郎君的手指畫的押!” 常歲寧未再聽下去,她對這罪名最終落在何人身上并不好奇,無論是誰,都只是一個名字一個官職,一把刀而已。 這把刀如何用,如何棄,都是既定之事。 阿點已將常歲安盡量小心地背了起來,出了牢房。 魏叔易讓人將那兩名獄卒暫時帶下去關押,跟上常歲寧:“常郎君的傷……” 常歲寧:“我們回府治?!?/br> 此處潮濕多蟲鼠,在這里撕開血衣治傷,只會讓傷口再次暴露。 “也好?!蔽菏逡赘隽说乩?,他本想說他會處置好一切,但到嘴邊又覺得無意義,此乃他的職責所在,況且內里究竟如何,他和她都很清楚,這種場面話又何必多說。 常歲寧:“魏侍郎尚有公務在身,便不必送了?!?/br> “公務如何處置,已無懸念?!蔽菏逡椎溃骸霸僬?,送常郎君平安離開大理寺,也是我的公務?!?/br> 他說著,抬手示意詢問道:“常娘子,可否隨我從此處離開?” 常歲寧看向他示意的方向,搖了頭:“不可?!?/br> 魏叔易看著她。 那少女語氣不重,卻無轉圜余地:“魏侍郎,我阿兄被押來大理寺時,是在去往玄策府的路上。彼時眾目睽睽之下,他以殺人兇手的身份被押來此處——所以,現下我也要帶著阿兄從大理寺正門堂堂正正地離開?!?/br> 這公道,理應是完整的,徹底的還給她阿兄。 她當然知道以阿兄這般模樣出現在眾人之前,會引起怎樣的轟動與議論,但她需要這些議論,她需要帝王不得不做給世人看的愧疚和彌補,以換取更多她和阿兄接下來所需要的喘息余地。 “立場使然,若魏侍郎覺得為難——”她也算是善解人意,提議道:“也可以試著攔一攔?!?/br> 魏叔易無奈失笑:“此等平白討打之事……魏某也不是非試不可?!?/br> “側門也好,正門也罷——”青年侍郎抬手,換了個方向:“魏某都送常娘子?!?/br> 一名獄卒躲在不遠處的墻角后,悄悄目送著一行人走遠,看了眼自己手中沉甸甸的食盒,莫名有點犯愁。 常郎君這就走了,他辛辛苦苦熬的這一大盆粥誰來喝??? 這個想法剛在心里成形,獄卒就抬手拍了一把自己的額頭。 想什么呢,常郎君能離開這里是好事??! 常郎君回家后,有的是好粥好菜等著哩! 這樣堅韌不拔的好郎君,日后必有大作為的,哪里有必須留在這里喝他這破粥的道理呢? 獄卒歡喜地抹了把眼淚,咧嘴一笑,提著食盒快步離開。 前衙,因馮敏又招供出了祖母解氏,大理寺令人去了馮家拿人,此案仍未審完,故而圍聚著的百姓未減反增。 這種時候,常歲安的出現,理所應當地引起了眾人的注目。 注目之后,即是轟動與震驚。 那被背著出來的少年幾乎已看不出原本模樣,閉著眼睛生死難辨,說是觸目驚心也不為過。 既還能這般被背出來,想來命還是在的。但這般模樣,若再遲上一兩日,只怕就沒機會活著出來了。 好好的一位少年郎,平白遭此牢獄之災,皆因是遭了明家栽贓誣陷…… 而唯一不幸中的萬幸,大約便是這少年郎尚有一位“敢為不可為之事”的meimei,從未放棄過替他洗清冤屈。 反觀那位女郎,雖未經此牢獄之災,卻也是九死一生的模樣。 看著這樣一雙兄妹,但凡還是個正常人,此刻都要生出憐惜與同情來。 常歲寧慘而自知——慘都慘了,不好好善用一下,那便白慘了。 眾人哪里知曉那個剛做了一件轟動四下的大事,令人敬佩的倔強女郎在存心賣慘,此刻大家的同情都很真情實感。 包括跟著過來的宋顯他們。 褚太傅和喬祭酒奉命于孔廟內收拾祭孔典儀未完的爛攤子,但許多監生文人都跑來了大理寺,自發跟進監督案情審理。 喬玉柏已經紅了眼眶,他實在沒見過慘成這般模樣的常歲安,一時攥緊了拳,不忍地轉過了頭去。 “嗚嗚嗚嗚……!” 大哭聲忽然響起。 倒不是喬玉柏,而是崔瑯。 “歲安兄,你怎么就成這般模樣了!” “歲安兄你答我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