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節
明洛:“圣人出面,按說不會再有意外出現??捎行┤?,天生就很不識趣,縱無勝算也敢魚死網破……” 昌氏面色變幻不定。 沒錯,常家那個賤人,的確不可能安分下來,必然不會就此罷休…… 她的下場固然已經注定,但她還要為昌家上下留一條活路,所以這件案子她也不可能完全撒手丟開,就地躺下等死。 且除了不甘,她心中尚且有恨。 歸根結底,她走到這一步,若往前追溯,都是因那常歲寧而起! 從她打傷阿慎開始,才有了之后的一切! 越是身臨絕境,明知下場無法改變之際,人便越不會自悔自省,而只會恨人怨人,將一切不幸歸咎于她人—— 昌氏的這份怨恨,幾乎是理所當然地轉化為了想要拉對方一同去死的殺心。 可她尚有一分理智,圣人今日有明言警告,讓她不可再自作主張行事…… 直到接下來,明洛聽來無意間提起的一句話—— “有些人似乎生來就是禍星?!泵髀蹇聪蚯胺揭股?,聲音低低地道:“看來天鏡國師的那則卦言果真沒錯?!?/br> 昌氏便問:“什么卦言?” 明洛頓了片刻,才問:“母親可還記得天鏡國師曾有夸贊常歲寧面相極貴之言?” 第200章 悔恨如刀 昌氏不自覺便咬緊了牙關:“自然是記得的……就在那芙蓉花宴上?!?/br> “但母親應當只知淺表……這極貴之說,實則另藏玄機?!泵髀迓曇舻蜆O:“之后,天鏡國師又曾多次為其卜測,最終得出一言……此女命格雖貴卻與帝星相沖,將會給圣人和明家帶來禍事?!?/br> 昌氏面色驟變:“什么……” “時至今日,足可見此卜言非虛……”明洛蹙眉道:“她確是給明家帶來了許多麻煩?!?/br> 昌氏:“那……圣人為何還要留著她?” “國師這則卦言也是數日前才得出的?!泵髀宓溃骸扒覈鴰熡醒?,此人生來命相便與圣人的帝星有所羈絆,其若不慎遇禍,是為命數所在,但唯故圣人不可授意擅動此人,否則便是擅亂天機,反而于帝運不利?!?/br> “原來如此……”昌氏眼神幾變:“難怪自阿慎撞上她后,禍事便不曾間斷!” 原來竟是天生的禍星! “此事事關圣人,我本不該同母親提起?!泵髀遄詈蟮溃骸暗税肝唇Y之前,此人便是最大的變數,我之所以同母親說這些,是為了提醒母親決不可掉以輕心,以免再生差池?!?/br> 昌氏表面應下,然而心中那剛壓制下的殺念卻已不受控制迅速瘋長。 這樣的禍星,早該除去了! 圣人不可自行擅動此人,但她卻可以! 此仇既結,她為私仇而將對方除去,那便是對方命數將盡……而非妄加干涉什么天機。 如此,禍星得除,變數消失,圣人心中必也是樂見其成的! 她無順應天機的自覺,她只想殺了那個給她帶來這一切災禍的小賤人……但若能順便順應了圣人眼中的“天機”,自然兩全其美,她便也有了大膽動手的底氣。 這個認知讓昌氏的報復之心尋到了圓滿的出口,讓她再無半分猶豫。 她縱是死,卻也要讓那個小賤人死在她前面! 出了內宮門,明洛遂止步。 應國公府的馬車停在宮門外,廖嬤嬤等了一整日早已焦急難安,見昌氏出來,忙去攙扶。 明洛靜靜看著那馬車遠去。 礙于那則卦言和圣人私心里的猜測,圣人注定不會動常歲寧的。 還好這里剛好有一個將死的瘋子,可以拿來用一用。 清楚地知道自己將要死去的瘋子,臨死前什么事情都做得出來。 她可沒有唆使什么,她說那些,只是為了提醒昌氏多加防備,不要再生差池而已。 且退一步說,縱她方才之言稍有不妥之處…… 可無論接下來昌氏做出什么事來,成也好,敗也好,都沒有可能再見天顏,便也沒有在圣人面前多嘴亂說話的機會了。 所以說,注定要死的人,最是好用了。 見那輛馬車消失在筆直的宮道上,明洛手提宮燈,轉身走回了巍峨的宮城內。 接下來,她可就等著昌氏的好消息了。 此一刻,望著前方燈火通亮、似能容納一切污穢過往與各色野心的錯落宮殿,明洛眼底忽而生出了一絲感慨之色。 這里,當真是個好地方。 她幼時第一次來到這座宮城時,便想要永遠留下。 她為了能真正留下來,做了太多。 包括當年姨娘的死,她知道姨娘之死的真相,她曾有機會提醒姨娘,但她沒有。 除了一個難堪的出身和受人欺凌的幼年,她的姨娘什么都不曾給過她。 就是那樣字都不認識幾個的姨娘,卻在她被帶進宮后,偶爾回明家看望時,總在人前抓著她的手,眼里還總含著無盡的希冀驕傲,甚至開始看不清自身,說一些淺薄自大的蠢話,提一些貪心的要求。 像窮酸之人乍富,如跳梁小丑。 別人背地里在恥笑姨娘,而她只有害怕和不安。 她害怕這樣無用愚蠢的姨娘,會拖累她,會讓圣人心生厭惡,會毀了她現如今好不容易爭取來的一切。 所以,當她發現有人在姨娘的飲食里下毒時,她選擇了裝作不知。 死了也好,死了就干凈了,死了就不會再時時刻刻提醒所有人,她有著那樣上不了臺面的生母,有著那樣卑賤的出身…… 從此后,她便能一直留在圣人身邊,她會得到最好的禮儀教養,只穿干凈的宮裝,沒有人會再提起那個小院子里的無知妾室,沒有人敢再輕看她。 這些年來,她一切都如愿以償,除了那個突然出現的常歲寧宛如利刺扎在她心頭。 而今,她昔日那高高在上的嫡母就快要死了,且是只能絕望等死的那一種,而死之前或還能替她除去那根利刺…… 昌氏若能幫她這一次,便也算折罪了,畢竟,昌氏欠她姨娘一條命呢。 明洛折返甘露殿后,很快有內侍尋到了喻增:“喻公,應國公夫人已經出宮了?!?/br> 喻增眉心緊鎖。 昌氏今日入宮,實不尋常,且又昏迷許久,之后圣人便急召了各處心腹入甘露殿…… 喻增心中隱約已有答案。 不多時,他將一封信交給心腹,令其在宮門落鎖前送出去。 …… 今晚無月,夜色沉冷。 常府的外書房內,今日又趕了過來的喬玉柏,除了帶來了喬祭酒近日于各處所探聽到的消息之外,還有一封聯名作保書。 常歲寧接過來。 “這是由崔六郎帶頭促成的?!眴逃癜氐溃骸霸蹅儫o二社的人都在上面,還有其他與歲安相熟的監生……都愿意為歲安作保?!?/br> 常歲寧展開看,竟還見到了宋顯的名字。 喬玉柏:“他們托我明日一同送去大理寺?!?/br> “玉柏阿兄替我多謝他們?!背q寧將每個名字都看罷,并記在心上:“來日若有機會,我再親自道謝?!?/br> “但這聯名書……”她合上,輕壓在手下:“就不必送去大理寺了?!?/br> 喬玉柏看向她:“寧寧……” “他們相信阿兄不曾殺人,愿意為阿兄作保,此乃一腔赤誠相助之情——”常歲寧道:“但他們不知,他們為此要站在何人的對立面?!?/br> “他們不知,可我卻知?!?/br> “這些人當中或是官家子弟,或是來年要下場的舉人,我不能讓他們的好意,變作來日阻斷他們前程的絆腳石?!?/br> 他們懷勇氣與善意前來相助,她也當保護好這些“無知無懼”的善意。 常歲寧最后道:“況且,現如今這一封聯名書已撼動不了什么,何必讓他們平白牽扯其中?!?/br> 喬玉柏終也點頭。 方才常歲寧已將一切都說給了他聽,他也很清楚當下面對的是怎樣的“惡虎”。 坦誠說,他是恐懼、甚至是茫然無措的。 那是圣人,是他們這些學子們日夜苦讀,只待有朝一日金榜題名,可去效忠的國君,是一切至高的終點之處。 可就是這樣至高無上的國君,此刻選擇保全明家,犧牲歲安…… 與官府斗,與兇手斗,這些皆可斗,可面對手握一切生殺大權的一國之君……究竟要如何才能扭轉局面? 喬玉柏心緒沉沉,但見常歲寧亦沉默不語,只當她也沒了主意,便開口安慰鼓勵道:“寧寧,你能及時查明這些,又將馮家娘子救回,已經很了不起了。放心,萬事開頭難——” 凝神思索中的常歲寧下意識地點頭:“是,萬事開頭難,中間更難?!?/br> 喬玉柏默了一下。 那要這么說的話,的確…… 喬玉柏便也面對現實:“甚至結尾也很難?!?/br> “是啊?!背q寧翻開手邊的一折名單,目光掃過那些大多身份平凡、或是出身小官小戶之家的名字。 是很難,但她一路查到這里,不是為了代阿兄向誰妥協的。 此時,書房的門被叩響,王氏端著湯罐走了進來。 喬玉柏忙上前接過。 王氏溫聲道:“今日寒涼,三娘給寧寧熬了雞湯,快趁熱喝些?!?/br> 常歲寧雖無胃口,卻也點頭:“好,多謝三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