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節
長孫彥走了過來。 今日他來此是為聽審,案情卻突然停滯不前,他雖未急著置喙什么,但面色也很不好看。 一母同胞的幼妹被害,他心中的悲怒比起兒子只多不少。 且除了悲怒,他更多的是遺憾不甘——替meimei感到遺憾不甘。 此刻,他定定地看著那與他meimei年紀相仿的少女,眼底一片冰冷。 那少女卻似半點不懼他,反而鎮定地迎上他的視線,平靜而篤定地同他道:“長孫大人,殺害長孫七娘子的兇手另有其人?!?/br> “是嗎?!遍L孫彥冷冷地丟出兩個字來。 常歲寧:“是?!?/br> 迎著周圍無數雙視線,她道:“我已查到了一些線索,相信很快便可真相大白?!?/br> “那我長孫家可就等著常娘子口中的真相了?!遍L孫彥沉著臉拂袖而去。 長孫寂跟在他身后離去。 隨著常歲安被帶下去,長孫家的人離開,圍觀的人眼瞧著沒了熱鬧可看,也三三兩兩地開始散開。 “也不知榮王世子的病何時能好?幾時才能出面作證?” “你們聽到沒有……那位常娘子方才說,她已查到線索了?” “……” 眾人議論著離去,崔瑯壓低聲音問:“師父,你都查到什么了?果真能幫歲安兄洗清嫌疑了?” 常歲寧卻搖頭,道:“沒有,故意說給他們聽的?!?/br> 她查到的那些遠遠還不夠。 “……”崔瑯嘆氣:“可長孫家的人瞧著也不會信的,師父那般說,他們大約還要以為師父要耍什么手段替歲安兄遮掩罪名?!?/br> 人一旦被一些認知先入為主,便輕易很難改變想法。 “我知道?!背q寧看向離開的那些圍觀之人:“我是說給他們聽的?!?/br> 她兩次提到“說給他們聽”,崔瑯順著她的視線望去,才后知后覺地明白過來:“師父這是……” 常歲寧未再深言,而是朝那前去撿硯臺的人走了過去。 喬玉柏已聽懂了。 既是有人栽贓歲安,必會擔心栽贓不成的可能,今日這場堂審,說不定就有背后之人的眼睛在盯著! 寧寧此言,是要讓對方心中不安,引對方出手? 這正是常歲寧的想法。 她如今雖得些許線索,但若想更進一步,逼對方出手是最快的辦法,這種時候最怕對方以不動應萬變,藏得太好,不給她抓住尾巴的機會。 撿起了那碎成了兩塊的硯臺,那名文人發起愁來。 長孫家的人怎么這樣,隨便奪人的東西去砸人,事后還不提賠償的事。 他總不好拿著東西登門索賠吧? 男子認真考慮了一下,覺得這么做很容易讓他還未開啟的官途路斷,遂只能原地嘆氣。 這時,一只錢袋遞到了他面前。 “有勞譚舉人另買一方硯臺吧?!?/br> 譚離順著那錢袋看向那說話的少女,惶恐道:“常娘子,這如何使得……” “此事亦是因我常家而起,譚舉人請收下吧?!?/br> “這實在不妥……”譚離嘆息道:“常娘子家中遭逢此等變故,譚某幫不上忙不說,怎能再收常娘子的銀子呢?!?/br> 他雖拮據,但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正因家中遭變,運道不佳。多行好事,或許便能轉運了。為有才之士買硯,也算行善了?!背q寧將錢袋又往前遞了遞,微微笑了笑:“譚舉人行成全之舉,也是行善?!?/br> 還有這種說法? 譚離一時啞口無言。 片刻后,他雙手接過:“那譚某便厚顏行善……咳,厚顏收下了?!?/br> 如此取財,也算助人為樂吧……助人為樂亦為道也。 只是這財拿在手中,比他想象的還要更加沉甸甸。 這豈止是賠他硯臺,這簡直能將他今年入冬取暖用的炭錢一并承包了! 京城不光夏日炎熱,冬日冷起來也很要命。 他本還擔心冬日掏不出手來寫字,現下卻是能好好過完這個冬日,以待來年春闈了。 而面前的少女說是為他買硯,又怎知不是存了接濟的心思,只是借了個好聽體面的由頭保護了他讀書人的顏面而已。 他的冬日固然是能好過許多,可常娘子…… 譚離心中五味交雜,最終只道:“愿譚某之硯碎,可為常郎君破此災。硯中殘墨,只可污其一時之表也,洗去污穢之日定在眼前?!?/br> 常歲寧頷首:“借譚舉人吉言?!?/br> 譚離向她深施一禮后離去。 “譚兄,你這是……” 等在不遠處的幾名文人早就留意到了譚離這邊的動靜,此時都圍了上來。 譚離:“此乃常娘子給我的買硯錢?!?/br> “常娘子未免太闊綽了……” 有人捧著硯臺懊悔嘆氣:“早知如此,方才我也該湊近些才是!” 起先見譚兄硯臺被砸,他下意識地抱緊了自己的硯臺,現下他只遺憾自己格局太小——同樣都是抱著硯臺過來的,他怎卻錯失如此機遇呢! 一旁的宋顯聞言皺眉提醒:“此時又豈是玩笑之際?” 他下意識地看向站在那里的少女。 他雖也是國子監的學生,但他臨近科舉,可自由出入國子監。 來大理寺,是因他給幾位相熟但拮據的舉子尋了個替一位員外家中新宅書匾的活兒,每人可得一兩銀子的報酬,方才是結束之后,“正巧”路過此處。 常歲寧此時也看到了他。 宋顯避開她的視線:“走吧?!?/br> “諸位,你們說……那常家郎君,難道當真是被冤枉的嗎?”離去的路上,有一名舉人低聲問。 “依我看來必然如此?!?/br> “你收了買硯錢,你說了不算……” “常家郎君品性端直,此事多半是有冤情?!彼物@看向前方。 幾人則下意識地看向宋顯。 自輸棋后,宋舉人對待與常娘子有關之事的態度,似乎變了許多啊。 …… “……她當真是這么說的?” 應國公府內,昌氏很快得知了大理寺發生的一切,此刻眉頭緊鎖著。 第191章 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仆婦壓低聲音,如實回稟著:“是,那長孫父子還說要等著她將真相找出來……” 昌氏眉間浮現出躁意與不安。 今日的會審竟這般不順,并未能定下常歲安的罪名,且還半路冒出了榮王世子這個證人……雖然因病一時未能出面作證。 她并沒有生出天眼,無法提前預料一切,所行皆是走一步看一步而已,正因此,每當有不在掌控之中的變故出現,便會令她格外不安。 在這種時候,常歲寧口中的“已查到了線索”,便更加猶如一根長針,正扎在要緊之處。 仆婦想了想,道:“未必不是她虛張聲勢,胡言亂語于人前混淆視聽……” “不……”昌氏卻搖頭:“方才有人來傳話,有人暗中去芙蓉園詳細查問過那馬場內侍落水身亡之事……你覺得,這會是何人所為?” “是那常歲寧?”仆婦微驚,那小女郎竟如此敏銳? 昌氏:“她自身自然沒有這等手段,顯然是司宮臺在幫她?!?/br> 仆婦微定心神:“夫人放心,那馬場內侍之事做的還算干凈,他們應當查不到什么……” “但他們能查到馬場內侍身上,必然也能查到別處?!辈习欀嫉溃骸坝心敲炊嗳嗽诎抵袔椭f不定她當真已經查到什么了?!?/br> 她在做一件事先毫無準備之事,這種只能一邊做一邊查漏的行事之法,讓她在面對任何風吹草動時,都會格外多疑。 尤其此事只她一人在暗中謀劃,應國公府也好,圣人也罷,都不是能幫她托底之人,反而是她需要提防隱瞞的對象…… 如此種種,加劇了昌氏的緊繃與躁慮。 “我早就說過了,常家那小東西,不是省油的燈!”她猛地拂落手邊一只插放著細葉寒蘭的玉瓶,眼中閃過一刻殺機。 …… “寧寧,如此是否太過冒險了?” 喬玉柏送常歲寧回到常府,二人來到常歲寧近日常待的外書房中,身側沒了旁人,喬玉柏才擔憂地問。 “玉柏阿兄指的是什么?”常歲寧走到書案旁。 “你直言查到了線索,雖說或可引對方出手,但萬一……”喬玉柏將聲音壓得更低,因擔心而皺起了眉:“萬一對方因此對你下殺手可如何是好?” “如此正好,我愿等著他來殺?!背q寧已在書案后坐下,“若對方當真是這般沖動之人,如此輕易便亂了陣腳,那此事解決起來便簡單了?!?/br> 只怕對方并非如此沖動盲目之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