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8節
“可我當日前去大云寺祈福時,身上并未佩戴這枚丟失已久的玉佩,寺中見過我的人應當都能作證的!” “縱然有人可以證明你當日不曾在腰間佩戴那枚玉佩,卻也不能說明你不曾另行貼身攜帶——” 玉佩不在腰間,也可能在袖中,懷中,披風下。 非是審案者刁鉆,而是辦案理應嚴謹。 凡是不夠嚴謹的,皆無法作為證據。 那刑部侍郎繼而肅容問道:“且許多人都曾提起,你當日在后山處曾于人前消失許久,你遠離眾人之時,去了何處,又做了什么?可有人能夠證明?” 這一個接一個的質問滿含壓迫之感,常歲安時刻提醒自己要鎮定,不可慌亂。 冷靜是有好處的,這讓他未有因為害怕,便下意識地否認自己沒有遠離過人群。 他既然是清白的,那他便只需要如實作答,而不需要撒謊掩飾任何。 “當日我的確離開過人群……”常歲安順著這些問題往下想,往下答:“但那時我一直和榮王世子在一起!我們在河邊說話!” “榮王世子?” “沒錯!”常歲安忽然意識到這可能是個轉機:“這一點,榮王世子可以為我作證!” 堂內坐著的官員及明洛,聞言面色皆有變化。 雖說玉佩才是決定性的證據,但榮王世子若能證明當日在別人看不到常歲安的時候,他一直和常歲安呆在一起,此案便還待再行深查。那么,在找到新的證據、或者證明榮王世子是在做偽證之前,便不能就此定下常歲安的罪名。 姚翼當即道:“來人,請榮王世子前來大理寺!” 看著奉命而去的差役,圍觀的人群中議論紛紛。 喬玉柏和崔瑯放心不下常歲安,今日都逃了國子監的課跑了過來,此時他們下意識地都對榮王世子的到來抱了不小的希望。 人群中,有一道小少年的聲音冷冷地道:“誰不知那榮王世子愛慕甚至求娶過常家女郎,焉知他會不會替那殺人兇手做偽證?” 常歲寧等人聞言看過去。 那少年不過十二三歲的模樣,衣著不凡卻過于素凈,手腕上系著一截白綢。 他眼眶紅極,此刻緊緊盯著堂中的常歲安。 崔瑯要上前與他理論,被常歲寧伸手攔了下來。 這少年看起來應是長孫家的人,此時眾目睽睽之下與之起言語沖突,只會帶來更多麻煩和非議。 況且爭論榮王世子是否會做偽證,在常歲寧看來意義不大。 現下更該擔心的或許是……榮王世子會不會出面作證? 但愿是她心思狹隘,以小人之心度人了。 常歲寧靜靜等著。 直到那前去請人的差役折返。 “啟稟大人,據榮王府的下人告知,榮王世子因祭祖之行受寒染病,之后又因受到驚嚇而觸發了舊疾,昨夜起了高熱,人至今還昏迷未醒,暫時無法前來答話!” 第190章 好,我答應了 差役的話令姚翼眼神微變,他頷首,差役遂退下。 圍觀的人群中響起了意外的訝然聲。 方才那位質疑榮王世子或會做偽證的小少年,此際也微皺了下眉。 榮王世子竟然沒來? 人群中有人小聲議論起來。 “病的昏迷不醒了?” “這……會不會太巧合了些?” “換作旁人的確是太過巧合了,可榮王世子的身子不是向來不好嗎?” 常歲寧看著威嚴的大堂之中因榮王世子未至,而在低聲商議說話的眾官員。 是啊。 之前在大云寺見她被神象攻擊都會嚇得病上一場的榮王世子,此次秋祭來回奔波多日,其又聞長孫七娘子被害之事,因此而病倒昏迷,實在也很合理。 關鍵證人未至,審案遇阻,經三司議罷,只能暫時延后再行審理,以待榮王世子醒轉。 姚翼便下令,使人將常歲安暫時羈押下去,以候再審。 “憑什么!” 那腕間系著白綢的少年大步擠上前去,怒容質疑道:“鐵證如山之下,為何還不能定其罪?單因他扯了一句謊話,便要延后再審……難道榮王世子一直不愈,此案便要一直擱置下去嗎!誰知這擱置之際,會不會暗中有人做手腳設法替其脫罪!” 姚翼看向那少年,正色道:“辦案流程在此,請長孫郎君冷靜一二?!?/br> 這正是堂中坐著的長孫彥之子,當今左相嫡孫,長孫寂。 他雖是長孫萱的侄兒,但年紀只比長孫萱小了幾歲而已,二人等同是一起長大,說是小姑,卻與親姊無異。 見多了苦主因案情進展不滿而失態的姚翼,可以理解對方此刻因痛失至親而言辭過激的心情。 十三歲的少年,本就是世間最令人頭疼的物種之一,更何況對方又初經歷了這種令人悲痛之事。 姚翼可以理解那少年,那少年卻不買賬,一時怒色更甚:“我看分明是姚廷尉以公徇私,蓄意包庇!” 誰不知道姚廷尉如今與常家關系甚密! 少年眼眶紅極,見常歲安被兩名衙役帶著出了大堂,他一把奪過身邊之人手里抱著的硯臺—— “我的硯臺!”那名文人驚呼一聲。 常歲安常年習武,對危險自有感知,但兩名衙役一左一右將他的手臂制住,他唯有只將頭偏向一側。 或者說他未敢用大動作去躲,否則那沖著他來的東西必會砸在差役身上。 常歲安任由那硯臺砸在了自己頭上,他疼得皺眉后退一步,右側額角見了紅,未洗凈的硯臺中殘存的墨汁迸濺得他滿臉滿身都是。 “你這兇手還我小姑性命!” 四下驚呼躁動。 有墨汁洇入眼角,常歲安紅了眼眶:“我不是兇手,我沒有殺人!” “你還不認罪!”長孫寂咬牙切齒:“你們這些出身粗鄙教化不得的武夫門第,骨子里粗蠻成性,根本沒有人性!” “你阿爹在戰場上便因嗜殺成性違背軍令而功績盡毀,你果然也是一樣逞性妄為,蠻橫可怖,只知打殺!” “你胡說!”常歲安委屈憤怒,當即就要掙脫那兩名差役的鉗制。 冤枉他也就罷了,但不能羞辱他阿爹! 他阿爹一身舊傷,現如今都還在外領兵對敵! “阿寂!”堂內的長孫彥聞言呵斥一聲,終于站起身來。 但混亂中那少年根本沒聽到父親的喝止,見常歲安似想與他動手,他立即揚拳要沖上前去。 “夠了?!?/br> 有人緊緊攥住了他剛揚起的手腕,同時傳進耳中的是一道少女冷然的聲音。 那少女看向常歲安,四目相視間,常歲安停下了掙扎,淚水再也控制不住,自眼眶里涌出。 他向meimei搖頭——他沒有害人! 見那滿臉墨汁的狼狽少年如此神態,常歲寧心中一陣鈍痛,與他輕點頭——她當然知道。 長孫寂轉頭看去,認出了常歲寧:“是你……你還敢來!” “我與我阿兄俱是清清白白,為何不敢來?!背q寧看著他:“非但我與阿兄,我常家上下更是清白忠正,我阿爹是擅打殺,但打的是狼子野心的叛賊,殺的是亡我大盛之心不死的異族,他刀下從無冤魂?!?/br> “你口中嗜殺成性之人,此時且以年邁傷殘之軀在外御敵,而你又在作何?藐視法度,不分青紅皂白即行傷人之舉,以道聽途說之言玷污忠良嗎?” “你……”長孫寂面上一陣紅白交加,他試圖甩開常歲寧的禁錮,卻如何也掙不開。 直到他的兩名隨從上前,對方才將他的手腕松落。 “看好你們家郎君?!背q寧口中在與那兩名隨從說話,目光卻掃向身側少年:“再敢亂咬人,我拔了他的牙?!?/br> 她是看在對方是苦主的份上,在此局面下,被悲痛蒙住雙眼也算有情可原,才不與之一般計較。 但她是同情,而不是虧欠。 她和她阿兄并不欠長孫家什么,不該無限度的去承受對方的情緒。 長孫寂被家中仆從攔住,衙役也上前控制局面,常歲安將要被帶下去之際,忽然轉頭急急喊道:“寧寧!” 他眼里全是淚,此刻卻拼力忍下,喉嚨里的委屈哽咽也被他悉數壓下—— “你別怕!很快便會水落石出的!”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足夠篤定。 常歲寧心中澀然。 傻阿兄,這個時候還要倒過來安慰她。 阿兄年少未經磨礪,又因在富貴和氣中長大,滋養出一顆過于純粹的赤子之心,卻不知這世上冤案無數,若束手而待,永遠不會有水落石出之時。 “他都說了他沒害人,怎還要將他帶走!小歲安是不會撒謊的,這些人怎么不講道理!只會欺負人!” 一旁的阿點急道:“小阿鯉,咱們把小歲安帶回家去吧!他臉上都臟了,咱們帶回家給他洗一洗!” 他說著,就要上前去搶人。 “現在還不行?!背q寧握住他的手臂,安撫道:“先不著急,我會帶阿兄回家的?!?/br> “我倒要看看你們要使出什么手段來幫他抵賴脫罪!”長孫寂緊緊盯著那說話的少女。 “我要使的手段,便是將殺害長孫七娘子的真兇找出來?!背q寧看向他:“到時,我要長孫郎君當眾向我阿兄賠禮道歉?!?/br> 長孫寂一字一頓道:“若兇手果真另有其人,我不單要同他賠禮,我還要另備一份厚禮與你磕頭道謝!” 話說得有模有樣,但這般語氣顯然根本不信會有另有真兇,只是堵人的氣話而已。 常歲寧卻不在意他如何想,只道:“好,我答應了?!?/br> “你……”長孫寂心口一堵,伸手指向她的鼻子,剛要再說話,卻被父親的聲音制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