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節
崔瑯頭皮一麻,強扯個笑來:“……好??!多謝師父!” 一壺:“……” 這可怎么辦??! 常歲寧方才那句“還不知有幾分真本領”的話,自是說與喬玉綿聽的,是怕喬玉綿抱太大希望,故不敢將話說太滿。 但能被她千里迢迢請來京師的大夫,又豈會當真沒有真本領? 這位姓孫的大夫,她前世行軍經過蜀地時曾見過一面,那日她微服于市井行走時,偶然見其醫好過一位不慎被火藥傷了眼睛的孩子。 她向來喜歡招攬有本領的人,見其如此年輕便有這般過人醫術,便與對方自稱是玄策軍中的一名小將,試著說服對方入玄策軍做軍醫,卻被婉拒了。 對方話甚少,她耐心追在后頭好幾天,才問出了下面這些話—— 對方自稱非正經醫者,只通曉些眼疾之道,且極怕吵鬧,很不擅與人打交道,在人多的地方會渾身不自在,只喜歡獨來獨往獨居。 若叫他常年呆在人多嘈雜的軍營里,怕是到頭來沒能醫好旁人,他自己先瘋為敬了,屆時還得倒貼他一個醫士專給他治瘋病。 聽得此言,她自也不好勉強,畢竟她營中也沒有擅醫瘋病的醫士。 只詢問了對方名姓,又與對方道,若哪日遇到了難處可去玄策軍中求助,統領玄策軍的太子殿下求才若渴且仁善敦厚,總之大夸特夸了自己一番,只當與人結個善緣,留個好印象了。 她并未等到這位孫大夫向她求助,人家大約是沒什么難處,反倒是她這個太子殿下率先大難臨頭,接連死了兩遭,真乃命運弄人。 之后雖未再見過,但她對這位過分內向,恐懼與人打交道的孫大夫頗有印象。 初聽聞喬玉綿的眼疾時,她即想到了此人,只是時隔多年不知人是否還在,唯有先抱著試一試的想法去找找看。 這一尋便是半年余,好在結果是幸運的,對方這些年一直呆在蜀中并未遠遷,多方打聽拜訪之下,前不久倒真叫常刃他們給尋到了,昨日剛帶人抵京在常府住下。 常歲寧昨日與之見了一面,因半個時辰下來對方只說了十來個字,她即確定了這正是當年那位孫大夫沒錯。 故而今日這場診看,常歲寧嘴上說著只是一試,心中卻抱了不小的希望在。 那位剛四十出頭,而看起來又比實際年齡更年輕些的孫大夫替喬玉綿診看罷,并未明言什么,只給開了兩張方子,一張煎服,一張藥浴,說先調理一段時日看看。 沒說醫得好,也沒說醫不好。 心中自有答案的喬玉綿未多追問,只福身道謝:“有勞大夫了?!?/br> 之后,常歲寧同那位孫大夫去了廊下說話。 “……耽擱太久,孫某亦無十成把握,只能試一試?!睂O大夫小聲說道。 常歲寧便點頭。 “那便有勞孫大夫多在京中住一段時日了!”崔瑯咧著嘴走了過來,笑的十分燦爛熱情。 他朝孫大夫抬手一禮:“晚輩崔瑯,這京中好吃的好玩的去處,晚輩甚是通曉,孫大夫您只管安心住下,其它的都交給晚輩!” 很不擅長與人打交道的孫大夫,面對這熱情如火的年輕人,一時瞳孔微震,心生懼意,手心冒汗。 崔瑯未瞧見自家師父投來的制止眼神,繼續咧著嘴詢問:“您平日里都喜歡什么消遣?喜歡吃哪里的菜式?可有……” 孫大夫終于忍不住擺手:“不必,孫某只喜歡安靜……” 崔瑯“啊”了一聲,立時閉緊了嘴巴。 這個要求對他來說有些難度,但他可以嘗試努力。 常歲寧吩咐喜兒先帶孫大夫去后堂獨坐喝茶。 孫大夫如獲大赦地離去了。 待人走遠了,崔瑯不由問:“師父,這位大夫似乎很怕與人說話……您是怎么說動他來京師的?” 常歲寧:“我讓人日日去拜訪他?!?/br> 崔瑯訝然:“……妙啊?!?/br> 常歲寧話只說了一半,除了拜訪,她還予對方重金。 這位孫大夫平日只守著一畝薄田,且因怕與人打招呼,做農活都要專挑田中無人的時候偷偷過去,遇到麻煩也不好意思同人張口,一來二去,薄田變得更薄,囊中羞澀日子拮據。 想謀生又做不到拋頭露面,且周圍人皆知他性情,輕易也無人尋他看診。 她允諾對方,只要他能醫得好綿綿阿姊的眼睛,會予他一筆格外豐厚的診金,可叫他下半輩子都不必再為生計拋頭露面。 在這個直擊靈魂的誘惑下,孫大夫半推半就地答應了。 不多時,喬玉綿在兄長的陪同下走了出來。 崔瑯忙迎上前去。 常歲寧見此一幕,若有所思。 “……崔六郎還未回去嗎?”喬玉綿道:“既是要給令尊診看,宜早不宜晚?!?/br> 崔瑯聞言笑意微凝,露出了感動而苦澀的笑意。 感動于喬小娘子如此記掛他家中之事,苦澀于他阿爹的眼睛過于完好康健。 但眼下的局面已容不得他改口拒絕。 很快,崔瑯便帶著那位孫大夫,坐在了回崔家的馬車上。 在如此封閉的空間內與人相對而坐,孫大夫眼神閃躲,身形緊繃。 崔瑯也覺如坐針氈,欲言又止。 一旁侍奉著的一壺不時抬手擦一下汗。 在這詭異難言的氣氛中,馬車就這么來到了崔家。 孫大夫一言不發地跟著崔瑯來到了崔洐的居院。 崔瑯得知父親在書房內,為穩妥起見,便道:“孫大夫稍等,容我先進去說一聲……” 他先進去探探路。 孫大夫點頭,等在書房外石階旁。 不多時,忽有杯盞被摔碎的聲音自書房內傳出,嚇了孫大夫一跳。 “……豎子,給我出去!” 崔瑯就這么被罵了出來。 此間書房寬闊,分內外兩間,崔瑯便在外間偷偷問跟著他一同出來的盧氏:“阿娘,父親這又是發的什么瘋?” 不看眼睛就不看唄,至于拿東西摔他嗎? “你也是會挑時候……”盧氏看一眼內室,壓低聲音道:“聽聞你長兄明日便要率軍趕赴北境,數載難歸……正在氣頭上呢?!?/br> 崔瑯聽得發愁:“長兄在京中父親心中堵得慌,如今長兄要走了,父親怎又要鬧?” 盧氏嘆氣:“你懂什么,錯都在你長兄?!?/br> 她道:“大郎錯就錯在,沒從玄策府負荊三跪九叩回到家中,再在這書房外當著眾族人的面跪上三天三夜,求你父親答應讓他去北境……待到第三日時,你父親從書房里出來,冷著臉說一句‘不準’,你長兄應下退去,再不提去北境之事,這件事才算圓滿?!?/br> 崔瑯不由贊嘆點頭:“……在理啊?!?/br> 繼而道:“那父親還是氣著吧?!?/br> “且得氣上至少七七四十九日呢?!北R氏說著,看向兒子:“你又跟著發的什么瘋,好端端地,找什么擅治眼疾的大夫上門?” 若非清楚兒子沒這個膽子,否則她真要懷疑這小子是在陰陽怪氣他父親有眼無珠,眼盲心瞎了——雖然這也是事實。 崔瑯疑惑撓頭:“上回不是父親自己說他眼睛不舒服嗎?” “他何時說過?” “那可能是兒子記錯了吧……本想著獻一獻孝心呢?!贝蕃槆@氣:“既然父親不需要,那兒子還需去同那位大夫解釋一二?!?/br> 崔瑯說著,不待盧氏再問,便溜之大吉。 盧氏狐疑地盯著兒子快步離去的背影。 崔瑯來到孫大夫面前,笑道:“孫大夫,咱們走吧,不看診了?!?/br> 孫大夫“啊”了一聲。 崔瑯赧然一笑:“原來我父親的眼睛好好的,是我記混了!” 孫大夫又“啊”了一聲。 這位郎君有幾個父親啊,這都能記混? 崔瑯與他賠不是:“真是對不住……叫您白跑一趟了?!?/br> 孫大夫忙擺手。 今日給那位喬家娘子診看,本已耗盡了他近一年的話量,但他拿了人家的重金,又不得不憑人差遣跑這一趟。 能白跑一趟,這是好消息。 但壞消息是,這位熱情的郎君堅持要親自送他回常家。 不料在半路上,卻很快聽到了另一個壞消息。 這個壞消息已經傳回了興寧坊。 “女郎……出事了!” 剛送了喬家兄妹離開的常府女使,此刻驚慌失措地從外面跑回來:“郎君在去玄策府的路上,被大理寺的人攔下帶走了!” 正查看著沈三貓使人送來的米糧賬冊的常歲寧,聞言忽地將手中冊子一合,抬眼正色問:“可知是何緣故?” 若只是尋常帶去問話,女使必不會驚慌至此。 “說是郎君與謀害長孫七娘子一案有關……他們是奉命捉拿郎君去大理寺受審的!” 常歲寧面色一變。 這兩日她便隱有察覺大理寺像是暗中鎖定了可疑之人,卻未曾想到被懷疑之人竟是她阿兄?! 常歲寧立時起身,快步往外走去。 喜兒匆匆跟上,不安地問:“女郎這是要去何處?” 常歲寧:“大理寺?!?/br> 此事極為蹊蹺,好比突然被人打了一記悶棍,阿兄什么都不知道,她也什么都不知道,當務之急至少要先了解清楚其中狀況,接下來才好應對。 再者,事出突然一切未知,她怕阿兄會出什么意外……在最壞的可能面前,迂回即是冒險,所以她要直接趕去大理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