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節
姑母如此堅持這一點,單單就只是因為常歲寧會臨摹長公主的筆跡,及天鏡國師的那句話嗎? 這個疑惑在她心頭盤桓了無數遍,而直覺告訴她,答案或就藏在她不知道的那個秘密里。 她對那個秘密的真相的渴望,在日益變得深重。 明洛不由便想到了白日里塔中起火前,常歲寧在她耳邊提起的那個交易——對方說,愿意用她想知道的那個秘密,來與她交換天女塔里藏著的秘密。 那一刻,她竟有著一瞬的心動。 但是,且不說常歲寧是否有其它目的,單說她一旦將天女塔的秘密泄露出去,便等同是背叛姑母,一旦被姑母知曉,后果不言而喻…… 她該鋌而走險答應常歲寧這個交易嗎? …… 次日清早,常歲寧天初亮即起身,在塔中做早課祈福,聽僧人們誦經。 聽聞常歲寧要在塔中住上三日,昨日喜兒便將帶來的包袱托僧人送來了塔內,今日常歲寧換了身淺霧藍繡白蘭襦裙,不說話閉著眼睛跪在蒲團之上時,便甚顯恬靜淡然。 明洛看了那張臉片刻,下意識地仰首望向天女像,于心中無聲做著對比。 但不知是否心有所想之故,如此之下,她竟當真在二者之間覺出了一兩分無法言說的神似之感…… 是她的錯覺嗎? 明洛心中微緊,目光再次落在那少女的臉龐之上。 察覺到那道探究的視線,閉著眼睛的常歲寧縱容自己掩口打了個呵欠。 明洛見狀,凝聚的思緒被打斷,只覺那原本并無憑據的神似感,頓時消散了去。 一場早課下來,她眼看著那少女偷偷打了十來個呵欠。 明洛眼神嘲諷。 倒可見昨夜的確是在忙于與人偷偷見面,而未曾歇息好。 早課畢,常歲寧的齋飯與明洛的擺在了一處,二人對坐而食。 常歲寧欲拿起筷子時,只聽對面之人涼聲道:“祈福之事講求誠心專注,常娘子于早課之上疲倦欲睡,欠伸不斷,未免不妥不敬?!?/br> 常歲寧聞言未抬頭,只依舊將竹筷拿起,隨口道:“困倦實不可控制,而既是講求專注,明女史卻一直盯著我瞧,這般心不在焉,是否更加不敬?!?/br> 明洛皺了下眉。 “還是說——”常歲寧握著竹筷,這才抬眼看向對面:“明女史之職不在祈福,而在監看于我?” 明洛眼睫微動。 常歲寧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她面上未動聲色:“我既奉圣人之命負責塔中祈福事宜,自當留意一切與祈福相關之人與事——” 常歲寧渾不在意地點了下頭,將一片菰筍送入口中。 明洛見狀再次皺眉。 常歲寧并不等她,很快將自己的那份齋飯吃完,未有剩余。 她飯量胃口原本就大,加上多年的軍中生活使她習慣了如此,見不得糧食被浪費。 明洛看在眼中,卻覺此舉透著上不得臺面的氣息,仿佛對面坐著的根本不是京中貴女,而是一個餓慣了肚子的人。 許是骨子里流著的便是貧寒窮困之人的血,加之在粗魯武將之門長大,有此行為也算情有可原—— 這“高低分明”之象,叫明洛的心緒平和下來,她神態從容地放下了筷子,在常歲寧欲起身離開時,低聲開了口:“常娘子可還想與我做交易么?” 常歲寧聞言似回憶了一下,也的確真的回憶了一下,才想起明洛所說的交易是什么。 想起來之后,便道:“不想了?!?/br> 明洛:“?” 她自也不可能單純到誠心要與對方交換秘密,此時開口不過是想試探一下常歲寧是否當真知曉什么,但對方竟直截了當地說……不想了? 視線中,那少女起了身來,隨口與她道:“我今天不好奇了,待我哪日好奇了再來尋明女史?!?/br> 明洛發出一聲悶笑聲。 這是什么話? 她當自己是什么,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當真以為所有人都該圍著她轉嗎? 常歲寧才不管明洛怎么想。 且不說她昨日提出交換秘密,本意只是為了方便放火,只說縱然她想知道天女塔里的秘密,卻也不會天真到選擇與明洛做交易——明洛防備敵視她至此,又畏懼于明后的威壓,會同她說實話才是見鬼。 剩下的答案,無絕必然知道的更詳盡。 說到無絕…… “今日怎不見住持大師前來?”常歲寧走出用齋飯的靜室,隨口問守在外面的僧人。 “阿彌陀佛,回常施主,住持方丈奉圣人之命,今明兩日皆需在英靈殿內,主持祭祀英靈之事?!?/br> 常歲寧了然點頭。 原來是被明后支開了。 明后無暇親臨天女塔,便使無絕也無法抽身過來。 祭祀英靈…… 大云寺內建有英靈殿,為昔日殉身沙場的有功將臣立有靈位,常年在此受香火供奉。 此番本就是為在外討逆的將士祈福,這個由頭,倒也算合乎時宜。 但現下陣眼已毀,無絕不在反而更好,她現下只需在塔中安安分分待足三日,余下的便待出塔之后再做打算。 明洛出來時,便見常歲寧自去了屏風后抄經。 此時,一名內侍走上前來,與明洛行禮,道:“應國公夫人在外,稱有事需見女史,請女史出塔一敘?!?/br> 昌氏尋她? 明洛面無波動,微一點頭:“讓夫人稍候片刻?!?/br> 內侍便出去回話。 明洛不急不緩地將一應瑣細之事皆安排了一遍,才出去見了昌氏。 她未有解釋,只是向昌氏施禮,道:“叫母親久等了?!?/br> 昌氏溫和地笑了笑,看不出絲毫久等之下的不耐煩與怪責:“你在此忙于圣人交待的正事,母親貿然前來才是不妥?!?/br> 這個小庶女,本該和府上其他兩個庶女一樣,被她牢牢掌控在手心里,可誰知上天給了對方一分好運氣,且對方很聰明地抓住了,生了翅膀飛離了出去…… 于是,現下竟也需要她這個做嫡母的來笑臉相對了。 此時對她說起話來也毫不怯懦討好,甚至有兩分清高的漠然:“不知母親親自前來,是為何事?” 昌氏的臉色為難了一下,以眼神示意明洛去一旁單獨說話。 明洛便隨她緩步來到了那株菩提樹下。 “母親來尋你……是為了阿慎的傷?!辈线@才低聲說道:“這些時日雖有醫士們盡力醫治,但到底還是留下了一些妨礙……” 明洛在心底嗤笑一聲。 一些妨礙…… 說得還真是含蓄。 她語氣里有一絲極淡的同情:“阿慎是我阿弟,見他如此,我亦于心不忍,只是我非醫士,也幫不上什么忙……不知母親希望我做些什么呢?” “宮里的醫士們都看過了,并無良策……母親便想著,能否請圣人派人去民間廣尋擅長此道的良醫?” 昌氏道:“母親這些時日打聽到西域有一位神醫,于此道之上有枯木再生之能……” 她這些日子暗中替兒子找了許多郎中,這個消息便是從其中一位郎中那里得到的。 聽說那位神醫可使閹人斷根再續……若果真有這樣一個人在,那她的阿慎便有希望了。 但茫茫西域,想尋到這樣一個人無異于大海撈針,若能讓圣人出面相助,自是再好不過。 明洛聽來只覺好笑。 現下昌氏竟連這種傳聞都信,看來這對母子如今在應國公府中的處境大約是不太妙了。 “母親為何不去親自同圣人說呢?” 是因為前去求見而未能見到圣顏么。 面對這句明知故問的話,昌氏笑了一下,非但沒有動怒的跡象,語氣反而更慈和了:“圣人近來政務繁忙,母親不便貿然攪擾??赡悴煌?,你常日侍奉圣人左右,自然能尋到開口的好時機……” 又道:“況且,放眼咱們整個明家的小輩里,圣人待你是最偏愛的,若能由你開口,圣人必然更多些重視?!?/br> 明洛微微笑了笑。 她這位嫡母還真是能屈能伸,為了說動她,竟不吝于將她捧得這樣高。 若非她記性好,還真不敢相信眼前這個滿眼慈愛的婦人,竟就是昔日那個高高在上,冷漠苛刻,看向她時如同在看待一只卑賤螻蟻的嫡母大夫人。 雖知對方此刻的慈愛甚至是討好皆是假的,但假的也很好,且比真的更好。 她當真很喜歡看著對方此時這幅不得不討好她的樣子。 這正是她不想回到過去的原因之一。 越是如此,她越不能回去。 “阿慎的事,便是我的事?!彼徛暤溃骸澳赣H放心好了?!?/br> 對方既都這般求她了,她當然要大方一些。 橫豎不過是開個口說句話而已,她又不是神仙,總歸她那擁有一切,卻唯獨不曾擁有腦子的阿弟,也不會因為她說一句話就能痊愈了。 “那母親便將此事托付于你了?!辈陷p握住明洛的手,低聲道:“母親知你一人在宮中朝堂行走也有不易之處,若來日阿慎痊愈,他必然感激你這個阿姊……往后你們姐弟齊心,咱們應國公府便也是你的助力靠山?!?/br> 明洛含笑點頭:“是這個道理?!?/br> 這就開始對她允諾上了,是唯恐她辦事不盡心啊。 真也足可見她的嫡母實在著急了,著急兒子,更著急自己在應國公府的地位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