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節
只為了問她一句“今日可好”嗎? 崔璟的確還有一事。 “我明日即要離開大云寺,返回玄策府將一切事務安排妥當后,后日一早便動身離京?!?/br> 常歲寧有些意外:“是去往北境準備修筑邊防之事嗎?” 此事在崔璟的催促下,戶部的撥銀終于下來了一半,他是說過在重陽祭祖后便要動身,但她還是隱約覺得匆忙了些。 崔璟道:“需要先去一趟并州?!?/br> “并州?”常歲寧直覺不妙:“出事了?” 崔璟的聲音壓得更低了:“圣人接到密報,道我并州大都督府上長史暗中與徐正業有書信往來,恐有倒向徐正業之心?!?/br> 常歲寧面色一肅。 “故我需盡快暗中帶人前往,在其有動作前控制并州局面?!贝蕲Z道:“為免打草驚蛇,此行需掩人耳目,后日動身之際,對外也只道遠赴北境修筑邊防?!?/br> 常歲寧聽明白了,這是奉了密旨。 她戒備地看了眼左右,下意識地道:“既是不可說的隱秘之行,你本不必告訴我的?!?/br> 這暗中恐有明后的心腹在竊聽著,他就這么與她泄露機密要務…… 崔璟:“你問我,我便答了?!?/br> 常歲寧聞言微怔,看向那雙依舊坦誠真摯的眼睛,便問:“我問什么,你都會如實答嗎?” 夜色中,青年向她點頭:“都會?!?/br> 常歲寧看著他,笑了一下。 她的確有許多問題想要問他,但可惜,此刻絕不是說話的好場合,好時機。 她與他閑談些無關緊要之言,倒無可厚非,縱是傳到明后那里,他至多落得一個“為情愛昏頭”的印象。 他都“非卿不娶”了,在臨行前來看一看她,是說得通的。反而,若他避而不來見她這一面,或才不符合他先前所行,他來了,反倒可以消除一些明后的疑心。 這大約也是他敢光明正大地坐在這里等她的原因。 但更深的話,此時卻注定是問不得,說不得的。 常歲寧有些遺憾,今日問不得,下次再見,倒不知是何時了。 她問:“若并州事定,是否便要直接趕往北境了?” 崔璟點頭:“是?!?/br> 常歲寧:“此一別,或要數載后才能再見了?!?/br> 崔璟一時沒說話,于他而言,領軍出征再尋常不過,但從未有一次,他離京前是此時這般心境。 而這時,面前的少女忽然朝他走近了兩步,傾身靠近了他。 崔璟呼吸與心神俱是一滯。 多年行軍打仗的習慣使然,當有人突然這般靠近他時,他本該出于本能后退,可此時他卻僵在原處一動不動,只無聲握緊了手中的那顆栗子。 如此近的距離之下,他甚至嗅到了少女身上的淡淡香火氣,這用以供奉神明的氣息崇高而神圣,與她很適宜。 而方才她說了句,數載后才能相見,所以,難道…… 第176章 她救過您的命嗎 崔璟腦子里有著短暫空白。 直到他察覺到常歲寧只是湊到他肩膀旁,似乎輕嗅了嗅。 片刻后,常歲寧的視線從他肩膀上移開,抬眼看向他。 二人離得極近,她這般看他時,崔璟的聲音都有些不自在了:“……怎么了?” 常歲寧微動了動嘴角,顧及隔墻有耳的可能,到底沒開口。 她抓起了崔璟一只手。 崔璟再次愣住,卻也由她抓著。 昏暗的陰影中,少女的手隔著衣袖握住了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則拿食指暗中在他的掌心里寫著什么。 因習武之故,少女的指腹上也有著薄繭,此刻在他布滿更多繭痕的掌心中一下下劃過。 末了,她看著他,眼里含著詢問。 崔璟怔了怔,似才回神,略茫然的眼中顯然在說:寫了什么? 常歲寧:“……” 昔日她與常闊他們都很擅長以手暗寫傳話,她還以為崔璟應該也很擅長感受這個。 崔璟則不知該如何與她解釋,他平日原本也是很擅長的。 不如……再寫一遍? 他看著她,以眼神提議。 常歲寧卻放棄了,松開他的手,只將視線再次定在他肩上,她方才在他手心里寫了三個字——受傷了? 她隱約嗅到了他身上有血腥氣及傷藥的氣味。 這氣味并不明顯,只因二人離得近,四下風清,無其它氣息遮蓋,加之她對待這些氣味一向敏感,才嗅到了一兩分。 崔璟豈會不知她想問什么。 早在她方才靠近他肩膀時,他心中便知道了。 他的確沒能顧得上去感受她寫了些什么……但本無需她在他手心里寫字,他也能領會她的意思。 他從來不是愚鈍之人。 只因此時在她面前,才無端顯得鈍了些。 此刻再次迎上那與其說是詢問、實則已經確定了的目光,崔璟唯有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 此一刻,關于白日里她走進那機關暗道時,忽然聽到的機關解落停止之音,常歲寧心里有了答案。 所以,當時他借著安頓流民的機會,離開了明后的視線之后,在她和所有人看不到的地方,闖過了那一方一旦開啟便非毀不能停的死陣,替她毀去了陣眼。 她那時看不到,也不知道。 他這模樣,應當也未打算告訴她。 但現下她知道了。 所以,他果真也知道了吧,知道她是誰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 夜色寂靜,四目相視無聲。 片刻后,常歲寧開口:“多謝?!?/br> 出于謹慎,她不忘為這句多謝編了個借口:“多謝你今日來看我?!?/br> 她指的不是此時,或者說不止是此時。 崔璟眼底現出一絲笑意:“你我之間何須為此等小事言謝?!?/br> 聽到這句話,常歲寧眼中也有了笑意。 她原以為或要失去一個很好很好的朋友了。 現下看來,朋友還在。 常歲寧的朋友,并沒有因為那個牽扯太多麻煩的李尚而消失。 “況且,我來見你,我也很高興?!鼻嗄甑恼Z氣緩慢而認真,看著夜色中那雙烏亮的眼睛,他道:“再見到你很高興?!?/br> ——再見到你很高興。 ——能再見到你很高興,殿下。 崔璟在心里重復了許多遍。 然重復萬遍仍不能述他心境之萬一。 這句話很淺薄,其它話也注定淺薄,任何存在于這世間的話語大概都無法形容他的心情。 常歲寧自也非愚鈍之人,她聽得懂崔璟話中之意,只是……他口中這個“再”字,是否說明“她”從前的確見過他? 她曾也有過似在哪里見過他的感覺,但她一直未能想得起來。 而此刻到底不是問這些的時候——此刻她與他盡在說這些七零八散的話,沒頭沒腦沒趣沒波瀾,路過的老鼠蹲著聽一會兒都要打呵欠。 但也只能繼續七零八散:“還是要謝的,但崔大都督將遠行,并州與北境都需要崔大都督,待大都督歸京時,我定設宴等著?!?/br> “會備酒嗎?”崔璟問。 “當然?!背q寧正色允諾:“但我喝茶?!?/br> 崔璟漆黑的眉間泛起笑意:“玄策府中歷來有規矩,不喝酒的,當與阿點一桌?!?/br> 縱昔日有千杯不倒之英武,常歲寧此刻也只能同現實妥協:“……那我便與阿點一桌好了?!?/br> 崔璟眉間笑意更深了些,而談到她喝酒,他便想到了阿點曾說過的她在玄策府屋頂上喝酒時喜歡吃栗子的話。 他下意識地抬起那只拿著栗子的手,將栗子給她看:“說到道謝,你不是已經給了我謝禮嗎?!?/br> 只是破個陣而已,一顆栗子的謝禮于他而言便夠了。 或者說,他本也沒想過要她來謝,他只是做了自己想做的事,與其說是幫她,更是在跟從自己的內心。 沒有人在做了自己想做的事之后,還需要旁人來謝的道理。 常歲寧盯著崔璟手中那顆她方才扔出去的栗子瞧了瞧,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這栗子怕也是她身份敗露的線索之一。 這時,崔璟的聲音再次響起:“若來日你有事需要我去做,也只需一顆栗子,一顆栗子換一件事?!?/br> 常歲寧不由看向他,笑了一下:“原來一顆栗子就能請得動崔大都督了?!?/br> 她話中有玩笑之感,顯然并未將此話太過當真,但面前的青年卻格外認真,與她點頭道:“無論何時,何處,何事?!?/br> 見他如此,常歲寧也認真了些,片刻后,她含笑點頭:“好,那便說定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