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節
有他們在此勸一勸,給足了臺階,再由圣人一道旨意下來,此事便可定下了! 便有大臣悄悄向立場相同的魏叔易使起了眼神。 如此關鍵之時,怎少得了他魏叔易這張嘴? 然而卻見那一貫敏銳的東臺侍郎此刻只是端坐靜觀,從始至終未言半字,青山春曉般的面容之上那一絲極淡的笑時而叫人看不清晰,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一些平日里想結交崔璟而不得的官員,此刻也在幫腔,圍著常闊勸說起來。 這回常闊倒沒捏杯子了,只是擺著手笑說“只由閨女做主”。 “哎呀,女兒家臉皮薄,哪里好意思直接松口的……你這做阿爹的,也要幫著拿一拿主意嘛!” “正是這個道理……” “常大將軍與崔大都督共事多年,是知曉崔大都督品性為人的……這般女婿,滿京城可尋不到第二個來了!” 常闊聽著聽著,逐漸品出了不對來。 嘿,還別說,好像還真挺般配啊……! 很快又清醒過來——八竿子打不著的事,現下倆人是在做戲呢! 那些各懷心思,欲促成這樁親事的聲音此起彼伏間,崔璟似思量罷,開了口:“多謝諸位好意,然崔璟之想法與常大將軍相同,當以常娘子自身意愿為重——” 他看向常歲寧:“常娘子既現下無意,那崔璟等便是了?!?/br> “等”之一字出口,許多人皆為之一怔。 “那不知崔大都督能等多久?”開口相詢者,是自崔璟出現起,便未說過話的魏叔易。 他此時坐于原處,眼底含笑看著崔璟。 “多久都等得?!鼻嗄甑穆曇羟逦辛s無半分脅迫之感,只有面向自我的固執與堅定:“等不到也無妨,人之一生短短數十年,無非此生不娶而已?!?/br> 魏叔易眼底笑意微滯。 崔令安……看起來,可不太像是在演啊。 月色燈火之下,那過于出色的青年靜立著望向那同樣靜立的少女。 有官員聽來好笑。 生來高高在上的崔氏子又如何,談起情愛來,也不過如此。 毫無技巧可言,該往前的時候卻后退,方一心動,哪怕對方未予回應,竟也敢當眾允諾就此非卿不娶了……到底是年輕,日子還長著呢,日后反悔時,少不得要被人拿來笑話。 這番話落在眾女眷耳中,卻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魏妙青簡直要坐不住了——對,沒錯,這就是她想要在阿兄身上找到的感覺! 但此刻卻完完整整地出現在旁人的阿兄身上了! 分明是她阿兄素日里更能說會道更討小娘子歡心,反而是這位崔大都督天生一張冷臉惜字如金,怎到頭來卻…… 魏妙青恨不能仰天長嘆。 看著那位樣樣出色的崔大都督,段氏也的確嘆了口氣。 有些人生得一副生來便不會談情愛二字的模樣,正因如此,忽談起情愛來,雖笨拙卻堅定,竟莫名地愈發使人心折。 這樣好的一位郎君,這般心意這般姿態,這誰能忍得住不動心? 段氏下意識看向常歲寧,卻發現……那孩子偏還真就沒什么反應。 段氏暗自稱奇——這般不為所動的定性毅力,怕是得在佛祖座下聽過三百年清心咒,亦或是戒過寒食散才能做得到吧? 要她說,這么好的郎君,就算是一時不動心,那也得先扒拉到碗里來才符合最起碼的人性才對——這等便宜不撿回家,都對不起這份轉世為人的機緣??! 段氏的心已經全然傾斜。 傾斜的不止段氏一人。 “常娘子,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呀……” 常歲寧疑惑地看向左邊那位勸說自己的夫人——若她沒記錯的話,方才面對榮王世子求娶時,對方也與她說過一模一樣的話……這位夫人到底是哪邊的人? 婦人滿眼寫著真誠相勸之色。 剛才那句是出于跟隨自家郎主腳步的政治需要,現在這句是發自真心的! “……如此禍水,豈堪為太子妃?”有醉酒的官員看不過眼,冷笑著說道。 太子聞言一個激靈。 見有人朝自己看來,太子恨不能當場搖頭撇清關系——太子什么都不知道,太子沒有要和崔大都督相爭的意思! 姚夏脫口而出:“我常jiejie什么都沒做,半字不曾應允任何人,拒絕的不能再干凈了,縱是他們打破頭去,又與我常jiejie有何干系……好端端地怎么就成禍水了!這位大人連道理都講不清楚,平日里倒不知是如何參議國事的?” 本要開口反駁那官員,仍在緊急措辭中的常歲安聞言驚訝地看向姚夏——怎么這么快就把他的想法全說出來了? “你……”那官員氣得伸手指向姚夏,卻聽姚翼早一步開口訓斥了侄女。 “阿夏,休要直言!” 那位官員:“?” 什么言? 那叫胡言好不啦! 他還要再說,卻被同僚拉住了——且看常大將軍的臉已經黑了,那開屏被拒的崔大都督也看了過來……還想要命不想了? 那同僚替他向常闊賠笑:“齊大人吃醉了酒,見諒,見諒……” 四下稍靜之際,圣冊帝的聲音響起:“常家女郎,朕且再問你一句,當真無意與崔卿這門親事嗎?” 常歲寧抬手垂眸行禮:“是,臣女無此意?!?/br> 圣冊帝的神情似有些惋惜。 四下也有嘆息聲響起。 圣冊帝便看向崔璟:“既如此,不知崔卿現下之意……” 崔璟也抬手行禮:“臣之所求,唯請陛下勿因崔璟、亦不因旁人而勉強于她?!?/br> 此言落,四下微嘈雜。 顯然,這“旁人”二字既出,是榮王世子,是太子,亦是其他任何人。 明洛眼睫微顫,神態已微顯僵硬。 所以,他今晚甚至不是為自己而爭。 他所爭與榮王世子截然不同,他自己未有勉強之舉,甚至也不允許任何人以任何名目勉強常歲寧……包括圣人在內。 他這是在替常歲寧要圣人一個允諾了。 一個斷絕一切以任何親事為名目來左右常歲寧的長久允諾。 這樣甚至不以占有為目的,只為全對方意愿自由之舉……她當作何評價呢? 明洛無聲深吸,秋夜的寒涼之氣霎時間盈滿了胸腔,她靜靜克制著情緒,竟不愿再深想下去,只定定地看著那位她與之相識多年、今晚卻忽然陌生的青年。 圣冊帝深深看了崔璟一眼。 而后緩一頷首:“既是崔卿所愿,朕應允便是?!?/br> 崔璟:“多謝陛下成全?!?/br> 聽得這“成全”二字,明洛在心底響起了一聲涼涼的諷刺笑聲——所以,他要的成全,是成全常歲寧的任性自我是嗎? 放眼大盛,哪個女子可以隨意做主自己的親事? 明洛隔著眾人看向那同樣施禮謝恩的少女——她常歲寧,如今倒成第一人了。 且這圣人親自點頭的恩賜,竟是遭她當眾拒絕的那人替她求來的…… 今晚這一切,還真是荒謬到了極點。 “世間唯緣分二字強求不得,既是緣分未到,錄兒也不必太過沮喪?!笔缘叟c榮王世子說道。 “是,多謝陛下?!睒s王世子語氣中的落寞之感未曾遮掩干凈:“今晚之事本就是錄唐突冒昧了……” 夜風時起,他咳了一陣,圣冊帝見狀便令他先行回去歇息。 榮王世子遂告退而去。 宴席本就已近尾聲,此刻時辰已晚,圣冊帝舉杯與諸臣共飲最后一盞罷遂離席而去,此次中秋月宴就此結束。 眾人三三兩兩起身離席。 燈火闌珊,月色卻愈發清亮,眾人起身往來,身影晃動間,崔璟隔著那些晃動著的燈火人影,看向了常歲寧。 常歲寧亦看向了他。 四目相視間,常歲寧微露出了一絲笑意。 崔璟不覺間跟著她笑了笑。 二人剛做罷這場戲,到底不宜湊在一處說話,是以常歲寧與父兄一同先行離開了此處。 魏叔易遲遲未曾起身,見常歲寧離去,自斟滿了一盞酒,含笑問崔璟:“崔大都督難得有此失意之時,可需我來陪著喝酒?” 崔璟看一眼他面前酒盞:“不必了?!?/br> 他無甚失意之處。 總算幫了她一次,或是值得慶賀的。 見崔璟轉身離去,魏叔易若有所思,含笑將那盞酒端起,自一飲而盡。 酒盞放下時,亦起身離去。 …… 此一夜,無眠者甚多。 喬玉綿已經睡去,常歲寧自床榻而起,披發赤足來到窗前,將窗推開,月色如瀑,傾灑入室。 此夜,常歲寧望月靜立許久。 月色寂靜,然次日返京后,卻并不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