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
常歲寧看著他:“區別在于你想做人還是想做狼?!?/br> “又不是我說了算!”男孩滿是刺的語氣里有一絲不易被察覺的委屈。 他話音剛落,便見少女伸出另只手拿走了他懷里的饅頭,遞還給了那個孩子。 “那是我的!”男孩急道。 常歲寧:“是你搶來的——” “我憑自己的本事搶來的便是我的!” 常歲寧:“可現下我憑自己的本事從你手中搶走了,如何處置我說了算?!?/br> “你!”男孩憤怒又委屈,豆大的眼淚控制不住地從眼眶中涌了出來:“我三天沒吃東西了!” 他急得要坐地大哭,卻因被常歲寧攥著一只手而不能坐地,只能伸出另只手指向那孩子:“可他才兩天沒吃飯而已!分明我更需要!憑什么給他吃不給我吃嗚嗚嗚!” 到底是露出了孩子最真實的一面。 “那你現下是在與我講當人的道理了?” 男孩崩潰得嚎啕大哭:“誰要跟你講道理!還我饅頭!” “好啊?!背q寧松開他的手,轉身走在前面:“跟我來吧?!?/br> 男孩賭氣賴上她般當真哭著跟了上去,那狼吞虎咽已將饅頭塞進嘴里的男孩遲疑一瞬,也跟了上來。 剛為自家都督牽了馬出來的元祥見此一幕不禁愣住——怎哭成這樣?常娘子不會連小乞丐都打吧? 隨后卻見喜兒跑進樓中端了兩籠吃的出來。 “女郎,廚房說只剩這些了!” 單是瞧著那籠屜,兩個男孩便開始忍不住咽口水了。 往常走在街上遇到包子攤,他們單是湊近些,都會被立馬驅離,更別說是吃了! “一人一籠,不許搶了?!毕矁悍纸o二人。 兩個男孩就地坐下,手也顧不得擦,也無東西可擦,就這么抓著包子吃了起來。 常歲寧也在一旁的石階上坐了下去。 喜兒見兩個孩子吃得不時噎住翻白眼,生怕鬧出人命來,又忙返回樓中拎了兩壺蜜茶出來。 常歲寧望著頭頂繁密的夏日星空,心情不算輕松。 今晚登泰樓中廣宴諸士,一派安樂盛世之象—— 可真正的盛世不該看高處,而該看低處。 她轉頭看向那兩個吃包子的孩子。 她今晚之舉有多管閑事之嫌,但這些最低處的孩子也非生來就該被忽略放棄的,若誰都不管,那誰來管? 皆是她大盛子民,本不該為了一只饅頭去學著做狼。 他們將包子吃光,把蜜茶也喝盡。 “多謝女郎!”矮瘦的那個孩子跑上前來,學著不知從何處看來的動作,笨拙地向常歲寧彎腰行禮。 另個孩子比他更快吃完,似乎猶豫了很久,此時卻也還是走了過來,對常歲寧道:“你還我的太多了……” 坐在石階上的常歲寧好笑地看著他:“你吃完了才說啊?!?/br> 男孩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這再無敵意的笑讓常歲寧心頭一軟。 故有天生壞種,但方才便不難看出,這個孩子不是真正的惡。 而極度的貧苦和不公,會滋生并放大惡——當活著都是難事時,善良與心軟往往是遞到別人手中的刀。 兩個男孩視線相觸間,高個的那個有些不自在起來:“我……我剛才不該搶你饅頭的?!?/br> “我該分你一半的……” 肚子填飽了,又喝了甜甜的蜜茶,人便沒那般只想著覓食的緊繃敵對了。 常歲寧笑了笑。 這一刻的美好不是假的。 但它若想長久,是有條件的。 這般小的孩子,經不起太多生存與饑餓的考驗。 “謝謝女郎……我們該走了?!?/br> 回去的太晚,就沒有地方睡覺了。 雖說夏夜哪里都能將就一晚,但也不是哪里都能隨便睡的,一不小心犯了貴人們的忌諱就糟了,且天色不亮巡城的官差就會到處攆人,今日也就是端午,他們才敢跑到這繁華地來找些吃的。 兩個孩子準備告辭時,身后對面的街鋪剛好熄了燈,兩個小小的影子便被埋在了黑暗里。 這時,他們聽坐在石階上的少女提議道:“不然跟我回去呢?” 二人皆瞪大了眼睛。 常歲寧認真允諾:“保你們有包子吃?!?/br> 說一堆不適用狼群的漂亮道理,給些吃的摸摸頭,再拍拍手上的灰塵將人丟回狼群,那便當真成了多管閑事的愚蠢之舉了——那不是救人,是害人。 她既介入了,那當管到底。 兩個孩子反應了好一會兒,仍覺不可置信,但又生怕錯失這好機會,前后都跪了下去朝她磕頭。 聽到身后腳步聲響,常歲寧看向馬車的方向,笑道:“好了,先去那里等我吧?!?/br> 二人忙不迭點頭,高個的那個起身時,不忘去拉一把另一個孩子。 二人結伴走向常府的馬車,乖乖等在那里,站得倍兒直。 不遠處牽著馬等候的元祥眨了眨眼睛。 常歲寧自石階上起身時,崔璟自樓中走了出來。 “崔大都督?!背q寧張口便是道謝:“今日多謝了?!?/br> 崔璟看了眼那等在馬車旁的兩個乞兒,未有多言。 二人下了石階,崔璟才問:“為何想要辦這詩會?” 這詩會并非偶然,正是她一手辦起來的。 想要辦成這場詩會并非易事,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所以這不是臨時興起,是她早有準備。 “當然是想揚名啊?!?/br> 少女聲音坦蕩蕩,毫不掩飾自己對名利的向往。 她看向夜空,含笑道:“總要讓世人知道我常歲寧是誰吧?!?/br> “很重要嗎?”崔璟問。 常歲寧點頭:“當然重要?!?/br> 無名小卒,談何成事? 這一問一答間,盡顯了小姑娘的虛榮之心,但崔璟并沒有取笑,也不曾再深究,只道:“那你明日便可得償所愿了?!?/br> “嗯?!背q寧笑微微地看著漫天星子,語氣輕松:“已經在期待了?!?/br> 崔璟有些想笑。 又聽她說:“多虧了崔大都督幫忙?!?/br> 崔璟:“有我無我,你今晚注定一畫揚名?!?/br> 他不過是讓解氏再無辯解的余地而已,而在此之前她已經憑自己的本領扭轉局面了。 “崔大都督幫了我很多是事實?!背q寧問:“大都督為何相幫?或者說,我當如何報答崔大都督?” 雖說有老常這層關系在,但她也不能將此視為理所應當,也不免多想一層,對方是否有能用得上她的地方。 “隨手為之?!彼幕卮鸪龊跻饬系暮唵?。 他不過是覺得她興許需要他幫一幫,他便順手做了而已,左右也非是什么難事。 常歲寧微轉頭看向身側青年,見那張輪廓分明的側臉平靜淡漠,微一恍然——也對,如他此等人,是不屑施恩圖報的。 他與魏叔易,倒果真是兩種性子。 魏叔易說話做事總愛彎彎繞繞,渾身長滿了心眼子,他倒干凈簡單——倒非是說這位崔大都督心眼子不夠的意思。 他簡單,她也樂得輕松隨意。 或又因今日之事二人于無聲中配合默契,常歲寧索性便問:“崔大都督隨手便幫了我許多,如此說來,咱們應算是朋友了吧?” “朋友?”崔璟一愣。 尋常人見他堂堂崔氏子如此反應,或該反思“終究是我高攀了嗎”,但常歲寧也非尋常人,歷來少有甚至沒有自覺高攀之時—— 她只好奇問:“還不算嗎?” “不知道?!贝蕲Z像是想了一下,道:“我不曾有過朋友?!?/br> 常歲寧:“魏侍郎不是嗎?” 崔璟:“……最好別是?!?/br> 他微轉頭看向她:“若皆如他一般,你我這朋友不做也罷?!?/br> 常歲寧不由笑了:“朋友有很多種?!?/br> 崔璟不置可否,重新看向夜空時,目光落在了那輪彎彎的蛾眉月上,“你方才說很仰慕崇月長公主殿下——” “嗯?!背q寧有些意外他會忽然提起“崇月”——他提起“先太子”倒很好解釋,到底他領著玄策軍,瓜葛在此。 他看著月亮,語氣很清和:“你對長公主殿下所知頗多?” 常歲寧:“……也沒有很多?!?/br> 若說多,不好解釋。 她好奇反問:“大都督對崇月長公主了解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