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
“你……”解氏額角已有青筋鼓起跳動,她猛地抬手指向常歲寧,卻發現自己竟已說不出有力道的反駁之辭。 她竭力釋出的威嚴壓迫也無法撼動那椅中少女半分。 “今日此處乃我之私宴,解夫人不請而來,席座已滿之下,我允夫人入內已是破例,算是敬夫人女子之師美名三分——可夫人所行既不堪配女子師之名,亦全然不懂為客之道,那這三分敬重,我便只能收回了?!?/br> 常歲寧看著解氏,道:“解夫人現在可以自行離開了?!?/br> 解氏伸出去的手指顫了顫。 這是在驅逐她了! 她腦中嗡鳴,眼前一陣發昏,身形搖晃之下被仆婦扶住。 看著那一道道驅離的目光,面色漲紅的仆婦咬咬牙,扶著自家夫人轉身離去。 明洛抬眼看著那狼狽離去的主仆。 “寧寧……怎就這么放她們離開了,這未免太過便宜她們了!”常歲安壓低聲音問meimei。 常歲寧將茶盞遞給喜兒,起身道:“其所犯之事并未被明言寫入律法之內,且她有一品誥命在身,沒有圣人準允,各衙門為此小事也問責不了她?!?/br> 常歲安滿眼不甘。 姚夏也覺得不公平,但還是安慰著常歲寧:“常jiejie消消氣,雖律法問罪不了她,但今日之事有目共睹,公道自在人心!” 常歲寧看向眾人間那些同樣感到不平的目光。 今日之事發展至此,已不是小打小鬧—— 故而相應的,公道便不會只在人心。 將解氏逐離此處,并不代表著此事就此揭過了。 明洛的視線從解氏主仆離開的方向收回,繼而看向那身邊很快圍滿了人的少女。 使其顏面掃地,而又當眾驅逐,打碎對方最在意的東西……這于解氏而言,已是最大的羞辱。 而這位常家娘子方才之言,字字句句誅解氏顏面不提,亦在樹起輿論——這些女眷也好,文人也罷,是經不起這些言語煽動的。 這解氏今日運氣很不好。 而之后的運氣也注定只會更差了。 常歲寧此時耳邊嘈雜。 “這解夫人真真是虛有其名,竟使出如此下作手段!” 王氏心有余悸地握住少女的手:“這兩日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原是應在此處了,此番得以逢兇化吉,回頭須得去寺中拜一拜才行的……” 喬玉綿先前便已急紅了眼,此時才慶幸道:“好在那幅畫是假的,不然豈不就叫她得逞了?” “常娘子受委屈了?!?/br> 安慰的、鳴不平的、感慨的、慶幸的,諸聲交雜。 “那女娃……你過來!”嘈雜中,忽有一道蒼老的高高響起,很是醒耳。 常歲寧看去,只見是站在書案邊的褚太傅在沖她招手。 常歲寧心中大約有數,走了過去。 褚太傅繼又凝神看了看那幅畫。 他身邊的老仆無奈嘆氣——起先他讓太傅起來看畫,太傅偏不。人家看畫時太傅睡覺,待人家都去聽熱鬧了,太傅反而一直盯著畫瞧了,這越老越叛逆可如何是好。 “走走走……褚尚書這是要點評常娘子的畫了!” 一群文人跟著涌過來。 感受到身前人群涌動,喬玉綿雖被女使扶著卻也下意識地后退一步,這一退腳下卻踩到了什么東西,一聲慘叫響起,驚得她連忙把腳抬離。 “誰踩了我的腳!”癱坐在地抱著長兄的崔瑯閉著眼睛埋怨了一聲。 喬玉綿聽出了他的聲音,莫名松口氣——是崔六郎啊,那沒事了。 崔璟將那久不肯撒手的人一把提起,丟給了一壺:“帶回府中醒酒?!?/br> “是是是……”一壺連聲應下。 那些圍上前去等著褚太傅點評畫的文人們,卻先等來了一句問話。 “你畫中所繪有五行之道?” 褚太傅指著那畫,問走來的少女。 “是,太傅好眼力?!?/br> 聽得這句對話,眾人趕忙又重新去細看那畫。 果然很快便看出了其中隱含著的五行之道—— “山林青綠為木,且見猛虎,必生火……” “然有水澗,而黑色五行為水,這畫中少女著墨衣……通幅山林可見色調幽暗不離墨色,故定可克此火也!” “原來常娘子方才所說答案已在畫中竟是此意!” 答案便是這猛虎傷不得那畫中少女! 眾人恍然之余,再看向那畫,不免又有了新的理解。 這畫中有深意在…… 常娘子今晚畫此虎,是否亦有流言猛于虎之寓意在? 而這雙虎瞳,便更有暗諷之意了。 便有人感慨道:“常娘子畫中以水克火……今晚之事亦是邪未壓正,是為相應了?!?/br> 也有人小聲道:“若畫中少女為常娘子,那生事者為惡虎……這樹上的猿猴指的又是誰?” 問話的與被問到的四眼相對片刻。 ——那猴兒就是他們唄! “靈猴為金,亦可克生火之木也?!背q寧的聲音響起,笑看向眾人:“今日便也多謝諸位為我見證公道?!?/br> 四下便有笑聲響起。 這猴兒當的倒也不惱人,至少是個好猴兒! “這么一算,咱們也算入畫了嘛!” “倒是我等榮幸……” 逗趣聲不斷,氣氛一時融洽和樂。 “此前小生尚覺喬祭酒收常娘子為徒,是與玩笑無異……現下卻知是自己狹隘了!常娘子之才叫人望塵莫及,我等自愧不如!” “祭酒果然慧眼?!?/br> 聽著這些夸贊聲,喬祭酒面上的笑意高深莫測。 該說不說,他和大家一樣,也是才知道自己竟收了個如此像樣的學生…… 喬祭酒欣慰地看過去,只見少女也并不謙虛地含笑說道:“我便說不會辱沒老師之名吧?!?/br> 豈止是不辱沒! 褚太傅嘆息著看向喬祭酒:“這分明是他高攀了?!?/br> 喬祭酒不認同:“太傅這話說的……這是我自家閨女,一家人說什么高攀不高攀?” 太傅怕不是在嫉妒他收了個叫他沾光躺贏的好學生! 褚太傅此刻卻看向了常歲寧:“你這女娃之前是跟誰學的畫?” 對上那雙蒼老的眼睛,常歲寧便知果然被老師看出端倪了。 她從前便擅兩種筆跡,切換自如且幾乎不會被人看出破綻,故而便也擅隱藏自我之風,畫這幅畫時她也盡力隱藏了—— 但她瞞得過所有人,唯獨瞞不過她的老師。 因她從精研書畫起,便得老師親授指點,老師知道她的秘密,甚至親自教會了她如何才能更好地藏匿自己原本的筆跡。 換而言之,這碗飯就是老師端給她的,她就是換了只碗來盛這飯,又在飯中加了些別的,但老師卻也還是能嗅出一絲氣味來。 “沒有什么正經的老師?!彼贸鲎鳟嫊r已準備好的說辭:“但我從前曾偶然臨摹過崇月長公主殿下的字——” 這個謊她已對段真宜撒過了,魏叔易也知曉,眼下這母子都在場,她便也不好也沒必要再另想一套說辭出來。 字與畫是相通的,她會“崇月”的字,畫與之“相似”,自也說得通。 褚太傅聽得這個回答,看著面前的少女,片刻后才回神。 也對…… 也只能是這個解釋。 不然還能有什么旁的可能嗎? 將那幾分自己都說不清的失落之感拂去,褚太傅的視線重新放回了畫上:“我便說怎會有相似之感,原是你這女娃學過我那學生的字?!?/br> 他雖為太子之師,但宮中皇子皇女幼時皆得過他的教導,故他當眾將崇月稱為學生也不會叫人多想。 聽得此言,四下便有感慨討論聲響起。 在座誰會沒聽過與先太子殿下為孿生姐弟,下嫁北狄換取大盛三年和平,之后又大義自刎于戰前的崇月長公主呢? 再看向常歲寧,崔璟的眼神里似有了些許變化。 冪籬輕紗后,明洛眼中已盡是諷刺涼意。 果然。 之前大云寺那份經書她便看出來了,此人分明有東施效顰之心在。 果然得了今日這時機,便于人前迫不及待地說出來了。 可她就只是為了得到這些人的注意嗎? 第121章 性情天差地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