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節
常歲寧立在二樓中央被眾人圍起之處,環顧眼前眾人。 所以她等不了十日。 她要在今晚,此處,此時,于眾人之前,便徹底斷絕這污名纏身的一切可能。 所以—— “這畫非我贈予周頂?!彼龗呦蚰欠倥t豆圖,否認道:“亦非出自我手?!?/br> 對方手中的畫是真的,但話是假的。 背后之人以半真半假為手段,籌謀已久,心知她一時尋不到證據證明話是假話,認定了她此時百口難辯。 她此時既然證明不了那假的是假的,那索性就將真的變作假的。 于是她再次否認:“我從未畫過這幅畫?!?/br> 喜兒呼吸窒住。 雖說面對這些居心叵測的小人,根本不必拘泥手段,但……女郎這樣行得通嗎? 會有人信嗎? 若被人揭露女郎撒謊,會不會更麻煩? 喜兒緊張不已,急得快哭了又不敢表露——女郎如今的腦袋該不會時好時壞吧? 不對…… 麻袋! 喜兒忽然想到了那日的麻袋。 對,女郎行事,必有緣故! 在內心虔誠遵循“麻袋真理”的喜兒得以慢慢冷靜了下來。 常歲寧的否認清晰地傳到了周圍每個人的耳朵里。 那男人激動地道:“常娘子果然不肯認……可這上面都有常娘子的名字在!清清楚楚地寫著了!” 常歲寧平靜道:“我說了不是便不是?!?/br> “常娘子既說不是,那想必便不是?!币恢痹谂造o觀的解夫人開了口。 常歲寧看向她。 魏妙青也看過去,眼中莫名警惕——這解夫人能說得出此等為人解圍的好話來?后面該不會還有什么“但是”吧? 解夫人淡聲道:“但空口總是無憑?!?/br> 魏妙青咬牙:“……!” 她就說吧! 解夫人看著常歲寧,面容公正整肅:“到底這幅畫此時是擺在了眾人眼前的,常娘子若想自證話中真假,便還需拿出令人信服的證據才行?!?/br> 常歲寧請教道:“那依解夫人之見,晚輩應當怎么做方可自證?” “最能服眾之法,莫過于常娘子此時當場作畫一幅——”解夫人微微含笑,看向樓中眾人:“今日諸多飽學之士在此,亦不乏精通書畫者,常娘子只需另做一幅畫出來,交由諸士甄別分辨,若兩幅畫果真非是出自一人之手,經諸名士之口,自然可證常娘子清白,再不敢有人質疑胡言?!?/br> 短暫的思索罷,不少人皆贊成地點頭。 “這是個好法子……” “常娘子只需畫便是,縱女兒家之作大同小異,我等必能分辨出不同來!”有人保證道。 “沒錯……各人筆法不同,縱是稱得上高明的臨摹者,細微之處亦可見紕漏在?!?/br> 那些細微的不同,或可輕易蒙騙尋常之人,但他們當中有聞名于大盛的書畫大師,亦有褚太傅這座大山在—— 他們有絕對的自信不會被這等閨閣女兒家之作混淆去了視線。 看著那一雙雙或因得了她盛情招待,而格外熱情的眼睛,常歲寧不禁慶幸,還好她本就是個“假”的。 得了諸人附和,解夫人甚是滿意,再次看向常歲寧。 不畫? 那便是心虛,不打自招。 畫? 若是刻意畫得不成樣子,斷無服眾的可能。 至于刻意改變筆法? 解夫人在心底冷笑。 且看這幅少女紅豆圖便可知,對方才氣平平,并無瞞天過海的本領。 縱此處皆是她這拜師宴的賓客又如何? 這么多人,是不可能同時撒謊的。 也沒人會為了區區一個小娘子的名聲來冒險撒謊,反毀自己清名。 她且要看看這小姑娘到底狂妄無知到何等地步,又能強作鎮定到幾時—— 在一眾附和聲中,她適時地開口問:“不知常娘子意下如何?” 常歲寧點頭:“此法甚好?!?/br> 解夫人微抬眉,頷首。 那她便拭目以待了。 見meimei點頭,常歲安立時道:“來人,備紙筆!” 旁人不信meimei,他自是信的! 少年憋了一身勁沒處使,親自扛了張書案過來,“嘭”地一聲就擺在二樓中央。 姚夏連忙上前:“常jiejie,我來給你研磨!” “我來給常娘子鋪紙吧!” 女孩子們圍上來。 魏妙青往前邁了一步又猛地收回腳——怪了,她為何也想上前! 解夫人看著那群女孩子們,再次于心底冷笑出聲。 擁簇倒是不少。 今日這教訓合該讓她們一同長一長了。 在無數雙視線的注視下,那青裙少女執起了筆。 氣氛使然,元祥緊張地想咬手指甲。 但自家都督未曾給他繼續緊張下去的機會。 總算松開了常闊的崔璟,微側首,垂眸低聲吩咐了元祥一句話。 元祥微覺詫異。 第114章 真是好運氣 縱心中詫異,元祥表面卻未流露出異色,目光亦不曾亂瞟,只低聲應了“是”,便無聲退出了人群,下了樓去。 “一個時辰內輕易不可讓樓中賓客離開此處?!痹檎淮卦跇窍碌南聦?,“若有人堅持要離去,便暗中使人跟隨盯著,切不可由其胡言?!?/br> 這是常大將軍之意,亦是大都督的交待。 事態未明朗之前,登泰樓中的一切聲音都要攔在此門之內,絕不能傳出去半句。 交待罷此事,元祥另點了幾名心腹跟隨,一行人的身形迅速消失在這喧囂夏夜中。 而元祥離去不久,有一名面白無須的年輕男子來到了登泰樓中。 守在一樓的書童們已大致知曉樓上發生了什么,剛要施禮賠不是將人攔下時,只見對方取出了一封請柬來。 “奉我家常侍吩咐前來……” 司宮臺喻常侍? 書童聽得此言又見請柬,便恭謹施禮,將人請上了樓去。 來人是喻增的心腹,自不會是愚鈍之輩,剛入得二樓即察覺氣氛有異,見諸多人不知何故均圍于二樓中央,他未及去探究,先尋到了常闊。 “常大將軍,我家常侍交待小人……” 正揪心憋氣常闊顧不上理會他,擺擺手打斷他的話,將人打發:“有什么事跟喬央說去!” 那年輕的內侍唯有找到喬央。 喬央站在人群的最里邊,或者說就站在常歲寧作畫的書案旁。 見得那眼熟的內侍,他暫時往外退了退,低聲問:“何事?” “我家常侍命小人前來告知一聲,圣人差了明女史私下出宮前來此處賞看詩文……” 喬祭酒一聽便懂了,只點頭道:“知曉了,叫他放心便是了?!?/br> 有些自認眾人皆醉我獨醒的文人總愛借詩會出些不合時宜的風頭,或是耍些酒瘋口出狂言——自己發完瘋,事后卻將爛攤子留給主人家來收拾。 身為國子監祭酒,這一點他自是心中有數的,且早在這拜師宴剛變成詩會的時候,歲寧便也提醒過他了。 是以他一早便交待了那些干活勤快不用白不用的監生們分別守在各處,留意著是否會出現什么瘋言瘋語,但凡聽到了,便需加以提醒勸阻,若執意生事者,那便恕不遠送了。 至于那些被記錄抄寫下的詩詞,也有專人負責把關,確保不會有什么含沙射影的東西流傳出去。 見他胸有成竹顯是早有應對的章程了,那前來替喻增傳話的內侍便也放心下來,如此便得閑詢問道:“常娘子這是在……作畫?” 但看這情形氣氛似乎并不簡單。 “這不是在作畫?!眴碳谰频恼Z氣有嘆息有無奈:“是在被逼‘自證’所謂清白?!?/br> 內侍聽得一怔。 不待他再問,喬祭酒已抬腳走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