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嗯,不愧是常娘子,非常人可比。 好在他是魏叔易,也非常人可比。 “不是試探,是好奇?!蔽菏汤尚θ萦焉频丶m正道。 常歲寧看著他:“那為了不讓魏侍郎繼續好奇,我今日便坦誠告訴魏侍郎,我何故會有這諸多異樣之處——” 魏叔易笑意微斂,與那雙眼睛對視著,無聲認真起來。 視線中,那少女神情平靜:“我腦子壞了?!?/br> 魏叔易:“?” “自合州之事后便壞了?!?/br> 魏叔易:“……請醫士看過了?” “嗯,看過了,回春館也說治不了?!?/br> 魏叔易默了默。 回春館都治不了,那就基本沒治了。 他只能同情地道:“沒想到常娘子竟患如此難言之疾……” “倒也無甚大影響?!背q寧重新看向樓外,道:“無非是許多事都記不清了,言行偶爾混亂,有些話說罷即忘,一覺醒來時常分不清今夕何夕……故魏侍郎若覺我偶有不對勁之處,也不必放在心上?!?/br> 她已懶得應對了,不如就一勞永逸吧。 片刻的沉默后,魏叔易面露慚愧之色:“此前是魏某不知,之后再不會無禮刺探常娘子病情了?!?/br> 聽得這“病情”二字,常歲寧甚是滿意。 “…………”聽罷這番對話,長吉長久地沉默著。 同時,一個陰險而虛榮的念頭自他腦海中迸發——他想立刻跑到樓下,在崔元祥耳邊大喊——我家郎君知道常娘子腦子有病,你家郎君不知道! 但生而為人,最基本的底線要守住,他不能拿常娘子的病情來滿足自己的私欲。 一股自我動容之感自長吉心底升起,自覺渾身充滿了人性的光輝。 “腦子有病也不怕,有些人也常說我腦子有病呢?!卑Ⅻc一邊咽著點心,一邊鼓勵起了常歲寧:“小阿鯉,不怕的,殿下說是人都會生病的!” 常歲寧笑著朝他點頭:“正是如此?!?/br> 見她“聽勸”,阿點咧嘴一笑,擦擦嘴角點心,道:“我吃飽了,得去外面找他們去了!” 常歲寧不解:“他們?” 阿點神秘兮兮地看了眼四下,而后彎腰在她耳邊說:“是玄策府的人……是小璟帶來的,都悄悄守在樓下呢,我答應了和他們一起干活兒的?!?/br> 常歲寧下意識地看向樓下的人群。 一眼望去,并未見有穿玄策府兵服,或者是做勁裝打扮的人。 但此時留心細看片刻,便可發現有一些尋常百姓打扮的年輕男子游守在登泰樓附近—— 樓外有,樓內定然也有。 熱鬧同時也代表著混亂,免不得有人會渾水摸魚,或醉酒后滋事,為免生亂,她也交待了劍童使人留意著。 但她不知崔璟何時竟暗中安排了這些人。 難怪如此平靜,一整日連小偷小盜之事都不曾鬧過。 常歲寧思量間,垂眸看著樓下,恰見一頂軟轎在樓外停落。 旋即,見有一道身影自軟轎中而出,常歲寧定睛看了看,有幾分眼熟。 但眼熟是李尚眼熟,并非是常歲寧眼熟—— 且她的確不知對方如今是個什么身份。 故而問:“那是何人?” 魏叔易聞聲走了過來,待看清了樓下來人,露出幾分意外之色:“這位怎么也來了?” 第110章 女子之師 “魏侍郎認得?”方才剛與對方“坦誠”罷,此刻常歲寧問起話來便毫無顧忌,無需再去思量言辭間是否會露出什么破綻。 這種輕松感讓她多少有點后悔不曾早一點將自己的“病情”透露給魏叔易這廝。 “自然認得?!蔽菏逡卓粗俏幌罗I的婦人,道:“這位夫人乃是先頭那位……郡王的乳母?!?/br> 他在說到“郡王”二字時稍停頓了一下,而后又怕腦疾在身的常歲寧不能理解一般,低聲道:“也就是先頭那位廢帝?!?/br> 常歲寧了然點頭。 對方是廢帝李秉的乳母,這一身份她自然是知曉的。 可李秉被廢之后呢? 且看對方衣著雖看似只是中規中矩,并不算華麗張揚,但從神態步伐與精氣神來看,便知如今是稱得上風光二字的。 李秉被廢后是以郡王禮下葬的,而這位廢帝的乳母卻仍能風光體面地出現在人前,且被魏叔易以“夫人”尊稱,除了當今圣人的“寬宏仁厚”之外,只怕還另有什么說法—— 果然,便聽魏叔易接著說道:“這位夫人可是不一般……當年那位郡王尚是帝王時,這位夫人便也跟著風光無限,就連后宮妃嬪也無不都敬其七分?!?/br> 常歲寧并不意外。 李秉幼年喪母,是被這位乳母一手帶大的,且其這位乳母從來不是個軟性子,在李秉兢兢業業地做好一位昏君時,后宮事宜由這位乳母把持大半,實在是再正常不過了。 魏叔易道:“彼時誰也沒想到,眼看朝局混沌不堪之際,第一位出面開口請廢那位‘圣人’的,正是這位夫人?!?/br> “其于早朝之上,于百官面前,冒死請廢帝王,字字句句痛心疾首,聲淚俱下地陳明帝王昏聵之罪狀——” 由此,才算真正拉開了廢除李秉的那面帷幕。 “原是如此?!焙竺娴脑挷挥梦菏逡自俣嗾f,常歲寧猜也猜得到了:“如此深明大義,心系江山朝堂之人,事后被褒揚善待,也在情理之中?!?/br> 在明后的情理之中,也在天下人的情理之中。 只是不知對方冒死清廢帝王這一過分有膽識的舉動,是審時度勢之舉,還是受了“高人”指點? 無怪她以小人之心看待此等大義者,只因此大義者是否有大義,她略有了解。 李秉的這位乳母是何品性,她年幼時是與阿效一同領教見識過一二的。 或者換而言之,能帶著自幼無母的李秉在那一場場血腥的皇子之爭中活到最后,除了李秉的確是個廢材無人在意之外,亦可見此人最擅長的正是鉆研生存之道——當然,這談不上錯。 “沒錯,得了圣人褒揚,賜了一品誥命,亦為世人所敬重?!蔽菏逡缀Φ溃骸捌涑鰧m后,尚侍奉于廢帝左右不曾離棄,直到廢帝離世?!?/br> “此舉更是為人稱道……又因其于宮中生活多年,無論德言容功皆為女子表率,故被世人視為天下女子之師,人人皆尊稱其一句解夫人?!?/br> “天下女子之師?”常歲寧重復了一遍,看著那已經入了樓內的婦人身影,道:“我怎驚動這位解夫人了?” 魏叔易含笑揮著折扇:“據聞解夫人也好詩詞,常設詩會邀京中女眷前往,此時說不定也是慕名捧場來了?” 捧場二字他敢說,常歲寧便也好似敢信:“甚好,那我今日這拜師宴便又將添光了?!?/br> 魏叔易笑著拿折扇示向樓下:“不去迎一迎嗎?” 常歲寧點頭:“如此人物,理當相迎?!?/br> 魏叔易跟在她身側,邊下樓邊笑著道:“須知在京中,若誰能在人前得這位解夫人一句稱贊,必會傳出美名,便是擇婿時都能高上一層?!?/br> 常歲寧不置可否。 擇婿之事,她沒有興趣。 至二樓,她先尋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見她坐下,魏叔易抬眉:“不下去了?” “不是已經從三樓下來了嗎?”常歲寧邊整理衣裙,邊問:“如此誠意還不夠足嗎?” 魏叔易默然。 對尋常人而言,不太夠。 對常娘子而言,甚至有點多了。 于是他誠然點頭:“很足?!?/br> 常歲寧看向樓下方向。 今日來了二百余人,她若個個皆下樓迎候,累也累死了。 更何況她與這位不請自來的解夫人并無交集,對方來此是何目的尚未可知。 …… “這位夫人請留步?!?/br> 一樓詩案前的書童,施禮攔住了那位年近六旬的解夫人。 “今日樓中席座已滿,尚無賓客離去,故已不便再接待諸位,望見諒?!?/br> 解夫人平靜面色未改。 她身側的一名仆婦眉眼微吊起,揚聲問:“開口即將我家夫人拒之樓外,問過今日這拜師宴的主人了沒有?” 那兩名書童不過十二三歲模樣,皆不認得面前之人,聞言互視一眼,其中一人便道:“還請夫人告知身份,容晚輩上去詢問罷,再行與夫人回話?!?/br> 那仆婦端著面色道:“我家夫人乃道晟坊內解夫人?!?/br> 書童微驚訝,顯也聽聞過,施禮后便上樓詢問。 樓上人多嘈雜,書童找到剛從三樓下來的常歲寧詢問罷,再折返回樓下,便耗了半刻鐘久。 “回夫人,常家娘子邀您入內?!睍┒Y道。 看向書童身后空空如也的樓梯,解夫人身邊的仆婦微一擰眉。 等了這般久且罷了,那位常娘子聽聞她家夫人前來,竟都不曾親自下樓來迎? 須知她家夫人身份名望在此,縱是那些一等一的貴夫人請夫人教授家中女郎規矩禮儀,也皆是親自登門相請的。 仆婦心中不喜:“夫人……” 這常家娘子實在怠慢無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