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崇月長公主府內,玉屑望著墻角那株芭蕉正出神。 有風來,芭蕉葉輕晃,一顆水珠滑落。 此時另一名女使自院子行出,來到她身側:“玉屑姑姑,藥煎好了,回去喝藥吧?!?/br> 玉屑神情癡怔地點頭。 她將視線從芭蕉樹上收回,卻在觸及到那堵院墻上的痕跡之際,倏地變了神色。 她神情一顫,快步走了過去。 “玉屑姑姑!”兩名女使趕忙跟隨。 “是殿下……”玉屑忽然驚聲道:“是殿下回來了!” 第88章 她想做多大的官? 玉屑的話讓那兩名追上了前來的女使面面相覷。 她們沒辦法相信一個常年里大半時間都處于瘋傻狀態的人說出來的話,更何況這話本身也叫人無法相信半分—— 死了十幾年的人怎么回來? “真的是殿下,你們沒看到嗎!”玉屑指向那面墻壁,兩名女使不知她所指何物,只當她是失常之下自認看到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而她們所見空空如也。 “也對……你們是認不得的……”玉屑神情反復地喃喃道:“只有我認得,只有我認得而已,定是殿下回來找我了……” 她說話間,身上抖得愈發厲害,面色蒼白到了極點,驚惶轉身看向四下:“是殿下回來找我了!” “是殿下回來找我了!” 見她一遍遍地重復著這句話,且逐漸激動到不可控制,那兩名女使唯有將人強行帶回院中,軟硬兼施地讓人服下安神鎮定的湯藥。 服藥后不久,玉屑終于昏睡了過去。 如此一番折騰,兩名女使亦是精疲力竭,一人擦著汗道:“玉屑姑姑今日是怎么了,已許久不曾見她這般了?!?/br> 玉屑的癡瘋之癥雖一直是時好時壞,但如今日這般中了邪一般的模樣卻是少見。 “像是受了極大的驚嚇……”另一人看了看院中,有些膽怯地道:“該不會當真是瞧見什么了吧?” 同伴瞪她一眼:“即便真是殿下的一縷游魂回來過,又何懼之有?長公主殿下生前是那般叫人欽佩的人物,心系大盛江山百姓,縱是成了亡魂也是英魂,定不可能加害咱們大盛子民的?!?/br> “這倒也是……”那女使說著,忽然就不解地皺了下眉,看向屋內的方向:“那……玉屑姑姑為何看起來竟如此懼怕?” 她們并未見過長公主神容,如此一想便不覺得怕了,而玉屑姑姑可是昔日長公主身側最親近的女使,自有主仆情意在,且往日半瘋半醒的言語中亦可見待長公主殿下的景仰懷念之情,人也正是因為接受不了長公主不在人世的事實,才瘋了傻了的…… 可此時怎么卻因“殿下回來了”這一認知,而畏懼到這般程度? “對啊……亡魂也是分遠近親疏的,倘若我阿娘回來瞧我,我且要歡歡喜喜地撲過去將她抱住呢?!?/br> 二人說罷這些,只覺玉屑的反應的確反常。 但轉念一想—— “但玉屑姑姑到底與常人不同,許是腦子里的哪根弦一時沒搭上吧?” 有些人是少根弦,玉屑姑姑顯然是弦沒少,但弦全亂了。 左右皆是虛無縹緲之事,兩名女使便不再討論此事,各自做活去了。 看似昏睡中的玉屑卻并不安穩。 她所服安神鎮定的湯藥是由醫官所開,藥量把控得很好,不至于過于損害她的身子和神智,又可很好地起到安神之效—— 但那是平常之時。 今日她的情緒起伏,顯然與往日不同。 她不停地做噩夢。 她悄悄將無色無味的藥粉倒入一盞茶中,一只纖長卻帶著許多細小舊時傷疤的女子的手將那盞茶接過喝下—— 隨著茶盞被放下時發出的輕響,讓畫面頓時轉換,她來到了一望無際的雪原之上,她一直跑不敢回頭,卻好似還是看到了殿下斷頸的畫面。 眼看追兵就要追上她時,前方有人相救接應,那是殿下的安排,是殿下讓她有活下去的機會…… 而答應來接她的人卻始終未曾出現。 那人竟騙了她! 她還在雪中奔逃,卻見滿目銀白中忽然洇出猩紅,是鮮血染紅了雪地—— 于是她看到那渾身浴血的女子站在了她面前,眼中是無聲質問。 她趕忙搖頭—— “殿下……不是那樣的!” 玉屑猛地坐起身來,自睡夢中驚醒。 窗外天色將亮未亮,冷汗浸濕了中衣,發間濕黏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更多一些。 她捂著臉克制著哭聲,淚水洶涌,自指間滲出。 再抬起頭時,她那雙被淚水沖洗過的眼睛,似乎恢復了兩分少見的清醒。 憶起白日所見,她一時分不清夢境現實與想象。 于是她動作有些遲緩地下床,避開守夜熟睡的女使,赤著腳出了屋子,將院門推開,走了出去。 出了院門,她便快步跑向那面院墻。 借著半亮的天光,她清楚地看到了墻壁上畫著的暗號痕跡。 是真的! 不是夢! 這個暗號分明只有殿下會用! 玉屑顫顫伸手觸向那圖案,眼神幾變之后,忽然瘋狂地拿手掌擦蹭起來。 她的手掌很快被磨破,有血跡滲出,而那圖案總算消失在了她眼前。 但也僅僅是從眼前消失了而已—— 玉屑眼神驚懼不安,先前的兩分清醒不在,猛地轉過身往院中跑去:“不,全是假的,全是假的!” 隨著女使被驚動醒來,崇月長公主府內的這座小院再次陷入了短暫的混亂中。 同一刻的大將軍府,常歲寧已準時出現了演武場上。 今日便是她動身去往國子監的日子,但她還是來了演武場。 楚行既覺欣慰,又感到不舍,只再三叮囑常歲寧讀書歸讀書,卻也決不能荒廢了習武。 “楚叔放心,我又不是去做正經監生的,想何時回來便何時回來了——” 楚行一聽,便借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欲敲定下來:“既如此,女郎每三日回來兩日,如何?” 楚行滿臉寫著“叔這個要求不過分吧”的神情。 常歲寧想了想,雖覺這個提議必將在喬央面前坐實她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罪名,但還是點了頭:“便聽楚叔的?!?/br> 她一開始也差不多是這么打算的。 楚行愈發欣慰,并親手替常歲寧準備了一車行李——大到拳樁沙袋,小到一瓶藥油,十分細致。 今日常歲安未來演武場,而是早早地等在了府門外,準備送meimei去國子監。 在看到meimei出來的一刻,原本失魂落魄的少年連忙端起笑臉,態度積極地催促:“寧寧,快動身吧!” 如此強顏歡笑了一路,妥帖地將人送到了國子監,直到折返的路上,少年眼角才浮現了一絲淚光。 待回到府中,更是將房門一閉,把自己關在了屋子里頭。 劍童在門外備覺無奈,隔著房門勸道:“……女郎只是外出求學而已,過幾日還回來呢,郎君何至于如此?” “你懂什么,你又沒有meimei……”屋內傳出少年人哽咽的聲音。 “屬下雖沒有meimei,但有阿姊啊,去年阿姊出嫁時,屬下悶悶不樂,郎君不是還曾勸過屬下嗎?” 坐在門后,以后背抵著房門的常歲安流著淚,十分坦誠:“風涼話誰不會說?” “那屬下倒真好奇若日后女郎嫁人時,郎君當如何?” 聽得這個可怕到極點的話題,少年人虎軀一顫,痛苦萬分:“那我死了算了嗚嗚嗚……” 劍童:“……” 得,郎君勸他的時候一套一套,待輪到自個兒時,就只會拿繩子往脖子上一套了。 劍童只有提議道:“那不然……郎君也去國子監讀書?” “我若去了就只能做監生,且不說須得考試,單說寧寧每三日回來一趟,我卻是不能,這么一算,更是不值當!” 劍童摸了摸鼻子。 不得不說,事關女郎之事時,郎君的腦子轉得就是格外地快。 橫豎是沒法子了,劍童只能給出最后的建議:“那郎君痛快哭吧,哭出聲來,省得憋壞,屬下哪兒也不去,就在這兒陪您?!?/br> 話音剛落,常歲安便給予了響應。 聽著那有些震耳朵的哭聲,劍童放輕腳步默默離去。 …… 次日,崔璟從宮中回到玄策府,意外看到了阿點。 “前輩又回來取東西?” 阿點跟在他身側,神態有些失落:“不是的,小阿鯉去喬軍師那里讀書去了,每隔三日才會回來一趟,他們不準我跟去,我只好回來找你們玩?!?/br> 崔璟:“讀書?去國子監?” 阿點點點頭:“小阿鯉說她拜了喬軍師做先生?!?/br> 元祥聽得意外且惋惜:“常娘子怎想到要去讀書?” 他那日觀常娘子于水中揍他家都督,分明是習武的一把好手,去讀書,那不是浪費天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