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道理自然是如此……”白管事想了想,道:“可這些時日屬下越看,越覺得女郎就跟變了個人似得?!?/br> 常闊突然笑了一聲:“你還需看這么久呢?” 白管事不解。 常闊嘆了口氣:“自打在率軍回京的路上,第一眼再次瞧見這孩子,她尚未開口說話,我尚不知她傷了腦子時,便已有此感受了?!?/br> 白管事訝然:“將軍一眼就瞧出不同了?” 常闊“嗯”了一聲:“真正是里里外外變了個人,這點不假?!?/br> “那將軍……”白管事看了下左右,將聲音壓得不能再低:“可曾想過女郎中邪的可能?” 常闊搖頭:“這倒沒有?!?/br> “將軍即便不信鬼神邪氣之說,可……” “我非是不信鬼神之說?!背i煷驍嗔税坠苁碌脑?,緩聲道:“我是因為那一眼雖覺歲寧大變,但有一種感覺卻不曾變——這孩子再如何大變,但看我的眼睛,卻還是一家人?!?/br> 那種只有家人之間才有的羈絆,他是不會感受錯的。 白管事聽罷,便也釋然一笑:“這倒是,聽將軍這么一提,屬下也隱約覺著,女郎雖變了許多,但倒從未叫人覺得陌生?!?/br> “是啊?!背i熖帜眄?,笑道:“再怎么變,也還是一家人?!?/br> …… 次日,天色將晚。 安邑坊,崔家府門外,每隔一刻鐘,便有探看的仆從折返府內,同崔瑯回稟消息。 “還沒回來?”崔瑯有些著急了。 此時,有女使尋過來:“郎君,壽宴就要開始了,夫人催您快些過去?!?/br> 崔瑯只能先趕過去,毫無意外的就看到了父親崔洐那隱有些不悅的臉色。 第83章 百年不遇的廢物 “大郎不曾回來?” 一名與崔洐同輩的族人皺眉問。 一旁有須發皆白的老人冷笑一聲:“大郎忙于玄策府公事,自返京后便少見其回坊內,今日不過是場小小壽宴而已,他顧不上也是正常?!?/br> 崔瑯聽得頭皮發麻。 論起陰陽怪氣,他崔氏族中向來人才輩出。 坐于父親崔據下首的崔洐聽得這些話,面色愈發難看——他非但約束不了長子,甚至還要因這逆子而在自己的壽宴上丟盡顏面! 想到此處,崔洐皺眉看向次子。 而女席方向,盧氏亦瞪了兒子一眼。 崔瑯于心中叫苦不迭——長兄回不回來,他本也沒那么關心,可此前母親讓他去探長兄口風,長兄于大云寺內分明答應了今日會回來的。 于是他便同母親父親邀功……不,是傳達! 可他話都放出去了,此時卻遲遲不見長兄人影——長兄今日若不出現,用腳指頭想想都知道,頭一個遭殃的必然是他! 怕是要被按在條凳上拿棍子抽屁股的那一種! 想到此處,崔瑯只覺雙臀已有隱隱作痛之感。 家主崔據面色嚴正,始終不見異色,只看了眼時辰,平靜道:“都入席吧?!?/br> 他的聲音讓四下安靜下來,眾人皆施禮應“是”,各自入座。 此時,一名仆從入得廳內行禮:“稟家主,大郎君回來了?!?/br> 崔據頷首:“讓人進來吧?!?/br> 崔瑯眼睛一亮,連忙轉身迎出去:“長兄回來了!” 太好了,他的屁股保住了! 廳內兩側眾族人皆看向那走進來的人影。 青年著藍袍,束玉冠,未著甲佩劍,如此場合下,似有意斂藏了那一身極寒煞氣,又因本就生得一副極上乘的好樣貌,此時便顯現出了幾分士族子弟的風儀。 越是如此,越叫一干族人看得心中不平。 誰能想到這瞧著上好的皮囊之下,裝著的竟全是離經叛道? 大郎自幼已顯不凡,天資早早顯露,本是眾族人目光聚集之所在,可偏偏中邪一般突然行叛逆之舉,且不聽勸阻,一意孤行至今仍不肯回頭。 族中誰人暗中不說,若大郎肯依照族中安排以文入仕,其天資不輸那連中三元的魏侍郎,論家世又有崔氏作后盾,假以時日,朝堂之上將無第二人! 可偏偏,可偏偏…… 眾人于心底嘆息。 放著這天資不用,能不能給其他有需要的子弟! 眾族人每見一次崔璟,那怒其不爭之感便有沖冠之勢,是飯也不必吃,酒也不必喝了,氣都氣飽了。 崔瑯看向元祥手中捧著的長形錦盒,好奇問:“這應是長兄為父親準備的壽禮吧?” 崔璟已行禮罷,此時點了頭:“正是?!?/br> “快給我吧!”或因屁股逃過一劫,崔瑯此時十分殷勤,自元祥手中接過錦盒,滿眼期待地道:“讓我瞧瞧兄長為父親準備了什么賀禮——” 說著,在仆從的幫忙下打開錦盒,取出了其內之物。 卷軸以緞帶系起,崔瑯解開來,將其展開,只見是一副山水畫,入目滿眼青綠,崔瑯定睛一瞧,眼睛便亮起:“竟是展子虔的畫!” “展子虔一畫難尋,乃父親心頭愛,難怪長兄早早便為父親壽禮去做準備,原是花了這般心思!”崔瑯嘆道:“倒顯得我與阿棠備下的壽禮過于敷衍拿不出手了,阿棠,你說是吧?” 崔棠:“……” 他自個兒的拿不出且罷了,畢竟的確敷衍,但突然拉她下水作甚? 但氣氛使然,她便也點頭。 崔據面上有了淡淡笑意,贊許點頭:“令安的確上心了?!?/br> 崔洐的臉色也逐漸緩和不少。 崔瑯已拿著那幅畫來到了他身側:“父親快看看!” 崔洐不贊成地看了舉止過于跳脫的次子一眼,但雙手還是很誠實地接過了那幅畫。 初看時尚有一絲淡淡愉色—— “這便是傳聞中的展子虔游春圖啊……”崔瑯贊嘆著:“果然不負開金碧山水之先河盛名?!?/br> 那畫卷之上青山疊翠,湖水瀲滟,士人于蜿蜒山徑間行馬,而畫幅居中處,則是仕女泛舟春游之景—— 崔洐的視線正定在了那游湖的仕女之上。 他握著畫軸邊沿的手指漸用力。 片刻后,他抬眼定定地看向立在廳內的崔璟,一字一頓道:“此畫尋來不易,可見你的確花了諸多心思?!?/br> 崔瑯聽得有些莫名——怎覺得父親這話不像是什么好話? 應是父親陰陽怪氣慣了,一時沒收住吧? 畢竟他實在想不出長兄這份貴重與心意皆俱的壽禮,有任何值得挑剔之處。 崔據道:“令安入座吧?!?/br> “是?!贝蕲Z上前,在空位上落座。 很快有女使手捧朱漆托盤魚貫而入,奉來了佳肴與美酒。 雅樂聲起,眾人舉盞。 酒過三巡,或是崔璟那幅畫難得送出了幾分孝子的覺悟,使人勉強欣慰幾分,席間便有族人說起了崔璟之事—— “如今正是多事之際,族中諸事需人料理……大郎也該回族中學著理事了?!?/br> “正是此理?!?/br> “此外,大郎的親事也決不可再拖延下去了——” 聽著這些話,崔璟不置可否。 他未有應聲,也未曾反駁,今日是父親壽宴,他縱有棱角,卻也不必時刻顯現——那是年少時所為了。 如今的他,避不開時,便只會靜靜聽著。 但無人能改變他的堅守。 看著不曾做聲的長孫日漸如不語高山,靜水流深,這些年來沉著與固執同生同長,崔據眼底浮現一抹嘆息之色。 壽宴散后,崔據單獨叫了崔璟去書房。 崔據命人擺上棋盤,祖孫二人靜靜對弈不語。 一局終了,崔璟道:“孫兒輸了?!?/br> “看來我老了?!贝迵粗瞧灞P上的走勢,笑道:“竟須得你這小輩刻意相讓,以此來哄我這老翁開心了?!?/br> 崔璟:“孫兒尚瞞不過祖父,足見祖父未老?!?/br> 崔據搖了搖頭,語氣無可奈何:“你行事若也能如這盤棋一般知退讓妥協……” 余下的話未再說下去。 崔璟垂眸:“是孫兒令祖父失望了?!?/br> 崔據再次搖頭。 老人于燈下看著那出色的青年,緩聲道:“怪責是有,不遂所望也自免不得生出心結,但縱如此,祖父卻從不曾對你感到失望?!?/br> 崔璟一時微怔。 崔據又道:“交還兵權之事,你既自有思量,祖父便也不再逼迫于你?!?/br> “祖父——”崔璟有些意外,但又有所預感:“祖父如今可是有了不同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