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
眾人皆看向裴氏。 姚冉似還擔心自己說的不夠清楚,又鼓起勇氣指向那名壯漢,定聲道:“他是我母親的人!暗中替我母親做事多年!” 四周頓時由安靜變為震動。 “姚冉……你可知自己究竟在胡說些什么!”裴氏面容驚怒,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平日最是溫順不過的女兒:“你是瘋了嗎?” “瘋的人是母親?!币θ窖壑泻瑴I看向她,十指已嵌入掌心皮rou內:“這已經是母親第二次對常家娘子暗下殺手了!” 此言出,周圍驚異聲無數。 沒人料到竟會突然出現此等轉折,不是蓄意破壞祈福大典嗎,怎又突然成了姚家的女兒指認親母裴氏謀害常家娘子?——且是第二次?! 要點太多,眾人一時皆覺反應不過來。 姚歸整個人都傻了。 他不過是和meimei出面作個證,怎突然就作到大伯母身上去了……竟是作證作到自家房子塌了?! 別太離奇了! 震驚慌亂之下,他試圖與meimei進行一些眼神交流,然而姚夏的神色已近呆滯,儼然已不具備與人交流的能力。 常歲寧也有些意外。 只是她的意外并非是姚冉此時吐露的這個真相——那名壯漢劍童認得,正是那晚殺了周頂的人,她此前已經看過畫像,只是劍童的話沒辦法作為證據說出來。 她自然是知曉真相的。 她意外的是,姚冉竟會站出來親自揭露她的母親裴氏。 從表情來看,這于裴氏而言,大約也是極顛覆之事了,定然也想不到會出現眼下這等局面—— 而世間事,多有因果。 不顧裴氏眼中洶涌的怒意,姚冉的聲音還在繼續—— “此前母親與葉姑姑的那番對話,我全都聽到了!早在上元節夜,母親便曾行買兇殺人之舉,只是被常家娘子逃過了一劫!” “一次未成,我本以為母親哪怕出于謹慎,也不會再貿然出手,可誰知此番母親竟又設下此計,要再殺常家娘子一次!” 說到此處,姚冉眼中有淚水不受控制地奪眶而出。 有寒心,有憤怒,也有自責。 她自責自己在此之前仍心存僥幸,自以為昨日盯緊了母親,卻根本就是在自欺欺人! 她早該清楚,母親不可能回頭! 她早該站出來——在第一次得知母親對無辜之人起了殺意之時就該站出來的! 是她的心軟自私懦弱無能,讓自己成為了母親的幫兇! 母親不能再錯下去,她也不能了! 裴氏幾近咬牙切齒:“我與她素不相識,為何要殺她!簡直一派胡言!我看你當真是瘋了!” 說著,呵斥身側仆婦:“瘋言瘋語,言出無狀,簡直丟人現眼……還不快將她帶離此處!” 那仆婦也早已面色沉極,聞言就要上前將姚冉帶走。 “噌——” 利劍被半彈出鞘,崔璟橫握于手中,攔在了姚冉身前。 他一雙眼睛漠然冰冷,正如手中劍芒一般滿含威懾,仆婦一駭,下意識地后退兩步。 “你們簡直……”裴氏怒極,剛要再說些什么,卻被姚冉毫不猶豫的聲音打斷—— “母親與常家娘子原本的確是素不相識!母親這一切的惡行不過是來源于自己的猜測——疑心常家娘子是父親的私生女兒!” 姚冉話中半分余地都不曾留:“母親不愿見父親將人尋回府中,只因此便要痛下殺手!” 姚翼眼神一振。 人群中響起了吸氣聲。 什么?! 姚廷尉……私生女?! 怎還有這等內情! 常歲安捏緊了拳頭……果然是因為這個! 姚夏呆滯的表情終于有了一絲變化,她呆呆地看向常歲寧和自家大伯父,張了張嘴,一句“真的嗎”險些脫口而出。 雖然說不合時宜…… 但這對她來說真的很重要! 姚夏莫名激動不已地抓緊了身側兄長的手臂,疼得少年齜牙咧嘴。 最忌諱的秘密終究還是被宣之于眾,裴氏怒到極致,表情反而冷靜了下來,她看著姚冉,一字一頓質問道:“你可知誣告親母,是何等罪名嗎?” 這蠢貨可知,今日她此等行徑,名聲親事必將統統毀于一旦! “女兒是有大不孝之罪,但絕非誣告?!币θ缴降谝淮魏敛换乇艿赜夏赣H森冷的目光,聲音沙啞卻也是從所未有的堅定:“女兒有錯,自愿領受惡果……但母親絕不能再錯下去了!” 她早該認清了,她的母親已被心魔吞噬成了一只惡鬼! 這只惡鬼要不停地以無辜之人血rou為食,從前有府中姨娘,今日有常家娘子,來日還會有其他人……若無人阻止,母親便永遠不會停下! “我怎會生了你這么一個瘋子!”察覺到四周投來的異樣目光,裴氏再難維表面冷靜,朝著姚冉揚起了手。 姚翼將女兒一把拉到身后。 裴氏撲了個空,一雙怨毒的眼睛死死盯著姚翼。 姚翼也在看著她,凝聲問:“冉兒所言,是否屬實?” 對上他的眼睛,裴氏忽地發出一聲怪異笑聲。 “郎主此問,不覺得多余嗎?”她紅著眼睛依次看向姚冉,姚夏與姚歸:“你們姚家人做事果真陰毒,竟串通一氣如此構陷于我!” “姚翼,你煞費苦心設計這一切,為的不就是將我除去,好將你與你心上人生下的賤種名正言順地接回府中嗎?” “我從未做過之事,我絕不會認……你休想得逞!” 說著,她看向姚冉:“你這蠢貨,當真以為聽從你父親的話,與人一同誣害你的生母……日后就有你的好日子過了嗎!待他將這賤種接回,府中豈還有你容身之處!” 看著她的瘋態,姚翼面色沉極:“裴氏,事到如今,你竟還要反咬他人——” 裴氏冷笑道:“空口無憑之事,你縱為大理寺卿,卻也不能隨意替我羅織罪名!” 她說話間,視線一轉,卻是落到了常歲寧身上。 “今日之事,你也并非干干凈凈……”她似是察覺到了什么,忽而扯出一個極諷刺的笑意:“你當真以為,單憑你們這出荒謬的鬧劇,便能污蔑得了我嗎?” 這小賤人,分明是早有防備了! 但那又如何? 只要她咬死不認,自有裴氏替她料理此事……她是裴氏女,她的父親絕不會容許有人如此踐踏她的尊嚴名聲! 只要父親出面,圣人縱然有所懷疑,卻也不可能會為了這些粗賤之人而駁她父親的顏面! 她居高臨下般看著那名少女,眼底有一絲病態的快意:“須知我堂堂裴氏嫡長女,可不是任由爾等隨意污蔑欺辱的!” 自認高高在上的身份給了她睥睨一切的底氣。 但少女面上并未出現她期待中的畏懼退縮亦或是無力憤怒—— 那少女只是靜靜看著她,而后淡聲問:“姓裴,很了不起嗎?” 裴氏微一擰眉,好笑地看著面前的女孩子——這是什么愚不可及的問話? 姓裴,便意味著生來即高人一等! “裴氏是有點了不起?!背q寧緩步走近她,平靜道:“那是因裴氏祖上出了能人,打下了基業,守住了基業,但這份了不起是他們的,而不是你的——” 少女說著,烏黑明亮的眸子微瞇起,透出幾分裴氏從不曾見過的不屑與輕視—— “且恰恰相反,你非但沒有什么了不起之處,且還是一個只會惹是生非牽連族人的蛀蟲,甚至,闖出了禍事之后,連為自己收尾的能力都沒有?!?/br> 裴氏勃然大怒:“放肆!” “你這來路不明的野種,有什么資格這么跟我說話!”她怒不可遏,抬手就要打向少女那張刺眼的臉,卻被人猛地攥住了手腕。 “你這瘋婦還想傷我meimei!”常歲安手下用力甩開了那只叫他感到惡寒的手腕。 裴氏體弱,被力大的少年郎如此甩推之下,踉蹌著后退險些跌倒,得仆婦扶住才勉強站穩。 “……簡直豈有此理!”從所未有過的巨大的羞辱感將她淹沒,她的視線在那些神色各異的人群中找尋著,惱怒道:“裴休,你就這么眼睜睜看著旁人這么折辱你阿姊嗎!” 裴休是裴岷之子,她的親胞弟,也在此次隨行之列。 人呢?! 未能看到可替自己出面撐腰的胞弟,裴氏惱恨至極。 這個時候,裴休去了哪里! 他為什么不早些站出來替她解困,而叫她落到這般被人恥笑的地步! 她的顏面也是整個裴氏的顏面! 見她神情焦急惱恨,常歲寧的目光便也與她一同找尋起來。 裴休夫婦啊…… 方才她好像看到了那對夫妻被形容匆匆的仆從叫去了外面說話。 而祭壇上的那位圣人,對裴休夫妻的離去也是看在眼中的。 看來今日真正是趕巧了。 常歲寧視線一轉,看向了自祭壇上方走下來的魏叔易—— 一名內侍快步而來,手中捧有一只長匣,交到了魏叔易手中。 似察覺到她的視線,魏叔易抬眼看過來,朝她露出了一個心照不宣的微笑。 “裴休!”隨著裴氏的又一聲呵斥般的喊聲,這次終于有了回應。 “阿姊還嫌鬧得不夠難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