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
“說起來,這段氏可真是好命……”有離得遠些的幾名婦人低聲嘆道:“段家本算不得什么高門大戶,論起出身且比不得你我呢,可當初宮中為崇月公主選伴讀時,那公主殿下卻偏偏挑中了大了三歲的段氏……” “是啊,有幸做了公主伴讀,那位公主的胞弟之后又被立為了儲君……如此,待到議親時,才能高嫁到這鄭國公府?!?/br> “得了門好親事,又生了個好兒子,年紀輕輕便官居要職,得圣人這般器重……這般好命,叫人往哪兒說理去?” “說來,當初崇月公主選伴讀時,梁夫人您不是也同去了,論家世,論機靈勁兒……您到底輸在段氏哪里了?” 被問到的那名婦人時隔多年提到此事,仍是輕咬了咬牙:“……那位公主殿下說,想要個賞心悅目的陪著,瞧著心情好?!?/br> 問話的兩名婦人聽得這個回答,心情復雜地看向被眾人擁簇著的段氏,又悄悄看了看身邊這位…… 行吧……的確也是有些說服力的。 其中一人不禁道:“合著……咱們那位心懷大義的崇月長公主,原竟是個只看臉的?” 不遠處,耳朵尖了些的常歲寧聽得這一番對話,認同地點了點頭——嗯,正確的,客觀的,中肯的,一針見血的。 “女郎?”喜兒略有些疑惑地看著兀自點頭的常歲寧。 常歲寧仗著“腦子壞了無所畏懼”的底氣,不打算對任何異樣舉止做出解釋,從容問道:“那位女官是何身份?” 她遠遠瞧著此人,隱有些說不上來的異樣感受。 “那位是固安縣主?!毕矁旱吐暸c自家女郎道:“但如今大多稱其為明女史——” 常歲寧看過去:“她是明家人?” “是,明女史是當今圣人的親侄女?!毕矁簩σ恍┚┲袀髀勏騺硇攀帜閬?,小聲說道:“據說這位明女史在家中是庶女出身,原本是不算得寵的,在明家后宅里無人問津,只因其十歲那年,見了圣人一面,就此命運便截然不同了呢……” 常歲寧下意識地問:“此話怎講?” 第44章 臥龍鳳雛 喜兒道:“真正的內情倒是不知,只知圣人極喜歡這個侄女,不過只見了一面,便封了固安縣主,且又將人接進了宮中,放在身邊親自教養……故而這位縣主是從十歲起被圣人看著長大的,真正是被圣人視如己出呢?!?/br> 視如己出嗎? 常歲寧不贊成。 看著那未有多留,帶著宮人已要離開此處的女官身影,少女的聲音很淡:“若果真如此,那這當是,雖非己出,卻勝己出了?!?/br> 喜兒也看過去:“興許這位縣主是極合圣人眼緣吧,或的確有什么過人之處,反正是極得圣人喜歡的,自及笄之年起,便做了殿前女史,先是住持詩文風雅之事,待到如今更有了掌制詔,參政事之權呢?!?/br> 常歲寧就事論事:“如此倒也算是女子楷模了?!?/br> “非但是女子楷?!毙⊙绢^說著說著,就開始八卦起來:“明女史為詞臣之首,更是叫無數士人學子傾慕拜服呢!這些年來求娶者無數,亦不乏世族權貴,但明女史好似全然不曾看在眼中,如今雖已年過雙十,卻仍無議親打算呢?!?/br> “或志不在此了?!币娔堑郎碛霸诒娙说牟毮恐孪?,常歲寧收回了視線。 隨著圣人賜牡丹助興,花會的氣氛愈發被推高。 待到花會散去時,大多女眷皆得了段氏鮮花相贈,多取自牡丹園中,雖說比不得此前贈予常歲寧的那一朵來得費鄭國公,但初春時節有牡丹可簪,也算得上是京師頭一份兒了。 來客皆盡興而歸。 而賓客前腳剛走,特挑準了時辰歸府的鄭國公魏欽后腳便回來了。 今日出門,乃是鄭國公的慣例,這慣例源自于——夫人又要敗家,而他管不住,眼不見心不煩,還是出門找個友人哭訴一番好了。 每年今日,鄭國公的好友為此都承受了太多。 此時鄭國公回到居院前,取出了貼身藏放的鑰匙,先是抽出了清早出門時夾在門縫里的一根頭發,露出安心之色,才親自將門打開。 然而一進得院中,登時色變:“哪個賊人來過我院中了!” “誰動了我的花兒!” 他快步來到廊下,待見得那株紅石牡丹上原本開得最好的那朵已然死不見尸,眼前一黑,只覺天都塌了! 他不可置信地彎身,雙手顫抖著捧向那被折斷的花莖處:“早上出門時還好好的,且喝了半碗山泉水的,怎出了趟門,竟是天人永隔了……” “國公!”眼看他就要撐不住,仆從趕忙將人扶住。 “國公,夫人來了!” 聽得小廝這聲通稟,鄭國公看向走來的段氏,痛心疾首,恨不能跺足痛哭:“……夫人??!” “好了好了,這么大的人了還哭哭啼啼的……不就一朵牡丹嗎,我賠你一盆可好?”段氏安慰地拍了拍丈夫的背,她身后的仆從上前,懷中抱著那盆御賜的紫牡丹。 鄭國公的淚眼掀開一道縫隙,只一眼,立時睜大了,連忙上前去:“這……這是何處得來的?!” 見丈夫不鬧了,段氏才引著人往廳中走去,當然,是拿那盆紫牡丹引著的,仆從抱花在前,丈夫癡癡怔怔地跟上,如驢子前頭吊了張餅。 進了廳內,仆從將餅子——不,將花盆放下,退了出去。 “國公猜猜,今日我將那朵紅石牡丹送與了何人?”段氏神秘兮兮地問。 鄭國公心口再次一痛:“夫人還提作甚?” 段氏難掩興奮:“說不定是未來兒媳……” “咱們還能有兒媳?”鄭國公拿“你瘋了還是我瘋了”的眼神看向妻子。 “真的!”段氏將自己所知所得與猜測,皆與丈夫言明,末了又補充道:“……子顧今日回府,你猜他作甚去了?他連官服都未換,聽聞常家娘子來了,便趕忙巴巴尋人去了!” “竟有此等事……”鄭國公嘖嘖稱奇。 正是此時,下人通傳,道是郎君來了。 為瞧熱鬧而來的魏叔易剛進得廳中,未見自家父親撒潑痛哭,略覺失望。 “來得正好,母親正有事要問你?!倍问虾杻鹤樱骸澳赣H想找個媒官登門向常家提親,子顧,你覺得三日后如何?母親已提早讓人看過了,是個難得的吉日?!?/br> 饒是穩如老狗如魏叔易,也時常被臥龍鳳雛如自家母親的直白話語驚到。 他愕然了片刻,不禁失笑:“是什么叫母親生出了此等天大的誤解來?” 段氏留意著兒子的神情:“怎么,你的意思是,這親不該提?” “母親這念頭本就生得離奇?!蔽菏逡谉o奈嘆道:“我大常家娘子足足六歲——” 段氏訝然:“你這都打聽清楚了?” 魏叔易:“……倒也不難得知?!?/br> “六歲算什么,你父親且大我五歲呢!少時嚷嚷著不娶妻,只想與花花草草過日子,可如今不也有了你兄妹兩個?” 見妻子使來眼色,蹲在那里擺弄新歡的鄭國公敷衍點頭:“對嘛?!?/br> “依兒子之見,人來這世上一遭,若談使命所在,那無非是要留下些什么,而傳宗接代不過只是最常見的一種而已,卻絕非唯一?!蔽菏逡滓嗍强嗫谄判模骸皟鹤又驹诠賵?,樂得自在,內在充盈,并無需人陪——如我此等人,生來便不適合與人做郎婿,作何非要害人害己呢?” 鄭國公:“對嘛?!?/br> 段氏咬牙看過去。 鄭國公一個激靈,賠笑改口:“子顧此言,對也不對,這不對之處便在于……” 總能被兒子的奇怪說辭堵死的段氏,死死瞪著丈夫——說??! “這不對之處嘛……”鄭國公想了又想,總算有了:“不對之處便在于,你既無意,那總是招惹人家小姑娘作甚?” 一開口便覺這思路可行:“你母親方才可是說了,你回京途中一路待人諸多照拂,你先招惹了人家,如今人家尋上門來了,你倒又說什么不適合與人做郎婿?” 魏叔易只覺荒唐好笑:“什么尋上門來?” 段氏信誓旦旦:“我可是打聽過了,人家常家娘子平日從不來此等場合湊熱鬧,今日特意過來,不是為了你,還能是為了誰?” 鄭國公:“對嘛!” 看著滿口胡謅的父親母親,魏叔易打從心底覺得,這二人真乃一對臥龍鳳雛,實在般配,也實在叫人頭疼。 “母親莫要太抬舉兒子了。且打趣兒子且罷了,可莫要胡亂揣測人家一個未出閣的女郎?!?/br> 他能感覺得到,常家娘子的確是“為誰而來”,但此人絕非是他——而是與他寫下的那個字有關。 段氏狐疑地看著他:“你莫不是口是心非欲迎還拒?以往姿態拿得太高,一時不好放下?否則怎么言語間還在提醒我人家尚未出閣?分明是想予我暗示吧?” 魏叔易:“……母親為何總能做到將心里話一字不改地說出來?” 段氏輕咳一聲。 “二位且慢慢暢談臆想,兒子便先行告退了?!蔽菏逡滋中辛藗€禮,無奈而去。 盯著兒子離開的背影,段氏皺眉思索:“難道真是我看走眼了不成?” …… 另一邊,坐在馬車里的常歲寧打起了車簾,問道:“阿兄,這好像并不是回興寧坊的路?” 騎馬跟在車旁的常歲安轉頭朝車窗內的meimei咧嘴一笑:“對,咱們先去一趟玄策府?!?/br> 又一手握韁繩,一手比了個大拇指出來,滿臉驚喜地夸贊道:“寧寧真厲害,如今竟都會記路了!” 常歲寧:“……” 這種夸贊對三歲的孩子來說略顯幼稚,但對腦子壞了的人而言卻剛剛好。 只不過—— “阿兄去玄策府作何?” 提到玄策府三字,她心中感受總是不同的。 “來時父親交待過的,讓我去玄策府替他取樣東西回來?!背q安道:“meimei放心,倒也還算順路,耽擱不了太久?!?/br> 常歲寧點頭,此時未有多問。 常闊既然交待常歲安親自去取,想來應是有些緊要的。 車馬滾滾,很快來到了玄策府外。 威嚴的府門外,著烏甲的玄策軍持長槍分兩側而立,沉肅之氣迫人,使人不敢靠近。 常歲寧只看一眼,便知的確如常歲安所言那般,如今的玄策軍,在崔璟手中,并未曾敗落半分。 “寧寧,你在車內等我即可?!背q安下馬,在車前交待道。 這玄策府內,個個都跟冷面閻羅一般,meimei見了恐會做噩夢的。 然而卻見車簾被一只白凈纖長的手打起,少女向他詢問道:“阿兄,我能一同進去嗎?” 常歲安一愣:“我有阿父令牌,能倒是能的,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