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見她一腳一個毫不留情,周圍的女郎恐懼驚詫之余,眼神中不禁升起一絲欽佩感動之情。 視線中,那人比花俏的少女面色從容地對她們道:“不用怕,全死了?!?/br> 此一刻,眾女郎只覺得常家娘子竟是說不出的偉岸高大,可給人以十足的安全感——須知方才就在她們嚇得亂竄間,有幾家郎君也忙地避開了,只是他們將此稱之為,不怕,但惡心。 竟是常家娘子最好! 不用怕,全死了—— 多么動聽的話! 太愛了! 姚夏則是——更愛了! “快……讓人收拾干凈?!蔽好钋嗷剡^神來,看著那一地的蟲子尸體,連忙吩咐女使。 常歲寧的視線落在了人群中的一對主仆身上。 她方才就留意到了這暗中瞧熱鬧一般的主仆二人—— 而此時則見,那小廝袖筒處鼓囊囊的一團,隱隱露出了其中藏著的物什一角,像是個竹編的小提籠,平日拿來裝蛐蛐的那種。 小廝身邊是位少年,生得倒也唇紅面白,著藕粉廣綾竹紋袍,白玉梅花簪束發,也很有幾分少年風流之感。 而這少年,此時正直愣愣地盯著她瞧。 常歲寧迎上那道視線:“粉色衣袍的郎君,你如今幾歲了?” 竟還癡迷于拿蟲子嚇唬女孩子這種無聊把戲。 那少年卻是“嘿”地一笑,連忙施禮答:“在下崔瑯,已有十七了!” “……”常歲寧轉身離去。 一干小娘子們心有余悸,也不敢在此久留,紛紛散開了去。 此時崔棠走了過來,皺眉問崔瑯:“那些蟲子可是你帶來的?” 方才此處站著的多是鄭、王兩家的娘子,正是他所謂要替長兄相看的范圍所在……可他這都是什么討人嫌的餿主意? 崔瑯卻好似沒聽到meimei的話,仍發癡地望著前方。 崔棠越發嫌棄了:“阿兄快擦一擦口水吧?!?/br> 崔瑯下意識地抬手去擦嘴,這才回神——也沒流出來啊。 “……”崔棠已經沒眼看了。 “阿棠,你看到了么……方才那位娘子,真真不同凡響!”崔瑯神色莫名激蕩。 崔棠白他一眼:“阿兄收一收心思吧,那位娘子可不是三大家的女郎?!?/br> 崔瑯大膽設想:“做妾也是使得的嘛……” “做妾啊,好主意?!贝尢牡溃骸澳悄闳ネd寧坊的常大將軍商議吧,看看他答應是不答應?!?/br> 崔瑯聽得后頸一涼:“你是說,這是常大將軍府上的?!” “是啊,現在阿兄的心思能收一收了嗎?” 崔瑯干笑一聲:“我方才開玩笑呢,當不得真……” 須知……常大將軍可是全京師唯一一個揍過他長兄的狠人! 前頭,姚夏又跟上了常歲寧,一口一個常jiejie。 “怎不見姚冉娘子,不是說要去牡丹園——”常歲寧似隨口問道。 “堂姊啊,她方才隨大伯母走了?!币ο慕忉尩?。 常歲寧眸光動了一下:“走得這般早么……” …… 此一刻,姚冉已陪著母親裴氏,上了馬車。 看著母親的臉色,姚冉猶豫再三,才敢開了口:“母親……” 第43章 正確的,客觀的 見裴氏沒有回應,姚冉又輕聲問:“母親可是哪里不適?” 裴氏似在竭力壓制著什么情緒,始終不語,只閉上了眼睛。 這壓抑的氣氛讓原本還算寬敞的馬車頓時困縮成了無比狹窄逼仄的存在,姚冉只覺得透不過氣來,握著帕子的手心里已冒起了冷汗。 她實在不知要做些什么才能緩解這窒息的氣氛,只能有些無措地道:“母親若是實在不喜此等場合,日后不來了便是……” 聽得此言,裴氏驀地張開了眼睛,一字一頓道:“若非是為了你的事,你當我愿意來,你當我愿意對著那些出身薄祚寒門的淺陋之人嗎?” 姚冉聞言抓緊了帕子,小聲道:“女兒知道母親的苦心,可據聞那魏侍郎眼高于頂,今日見那鄭國公夫人似也無意……依女兒之見,還是不必在此事上白費……” “誰準你如此妄自菲??!”裴氏冷聲打斷了她的話:“你骨子里流著的有我裴氏的血!你外祖父乃裴氏家主,我為裴氏嫡長女,誰敢看輕你!” “他們魏家縱然當下看似一時顯耀,卻不過是初起新貴而已,若論起底蘊,豈能同我們堂堂裴氏相提并論?” “我的女兒若肯嫁去他們家中,那是他們高攀,是給他們魏氏添光!”裴氏字字句句不容置喙:“正如我當初下嫁姚家一樣……若非得是我裴氏族中助力,你父親何來今日!” 聽得這最后一句,姚冉微咬唇,道:“可父親分明也是進士出身,自身亦有才干,這些年來也并未如何仰仗外祖家中……反是裴家阿舅此前涉錢糧案,鬧到了御前,母親數次讓父親從中周旋,險些叫父親丟了官職……” “放肆!”裴氏抬手,一記響亮的耳光重重落在了姚冉的臉上。 少女被這一巴掌打得偏過臉去,神情怔怔。 裴氏勃然大怒:“你果然是同你父親一樣,皆是那忘恩負義,狼心狗肺之人!” “當年若不是我陰差陽錯與金家退親,又豈會下嫁到你們姚家,豈會生下你這沒良心的東西,又因生產后落下病根,從此再難生育子嗣……落得今時今日這般被人恥笑的地步!” “無人恥笑母親……”姚冉紅了眼眶,“父親也不曾因此……” “他自然不該也不能因此看輕我!”裴氏因激動而繃緊了脖頸,其上青筋凸起:“……這是他欠我們裴家,欠我的!難道他還敢因此將我休棄不成!” “可父親并未曾做錯什么,母親為何非要如對待仇人一般對待父親?”姚冉流著淚鼓起了勇氣說出了心中所想:“只因母親無法生育,父親便至今連個庶子都不曾有……這些年來父親做的還不夠嗎?” “當然不夠!”裴氏厲聲道:“他至今無庶子,說得好聽……你真當是他不想有嗎!” 姚冉聞言眼睫一顫,如墜冰窟。 所以,她暗下聽到的那些傳言是真的了? 府里只有過兩位姨娘,一個入府多年卻從未傳出過有孕的消息,另一個則早年因難產而一尸兩命…… “況且他的心從來不在你我母女身上!”隨著那記耳光,裴氏似徹底再難壓制心中怨氣:“他心中一直另有她人!” 對上那雙陰沉到叫人不敢直視的眼睛,姚冉呼吸都窒住了。 她早知母親人前人后不同,可卻也是第一次見到母親露出這般可怖的面目。 是因為那日她不小心偷聽到的那件事,是因為得知了常家娘子的存在,那些積攢了多年的怨氣徹底一發不可收拾了嗎? 姚冉十指冰涼,顫顫移開了視線,不敢再看那雙眼。 “夫人……”一旁的仆婦語含提醒之意。 裴氏自覺在女兒面前失言,咬著牙閉上了眼睛平息心緒。 “長輩之事,女郎便不要多做過問了?!逼蛬D聲音聽似溫和:“女郎只需知曉一點,夫人膝下只女郎一人,所做的一切自然皆是為了女郎的日后思慮,女郎當體諒夫人的苦心才是……快些同夫人賠個不是吧?!?/br> 姚冉輕吸了吸鼻子,垂下眼睛:“都是女兒多嘴忤逆,才惹了母親動怒……請母親責罰?!?/br> 如此不知沉默了多久,裴氏才緩緩張開眼睛,看向面前的少女。 她眼中沒了方才外露的激動,此時看著這唯一的女兒時,既像是怨恨后的無可奈何,又如同漂浮于無邊苦海之人想要拼力拖拽住最后一塊浮木—— “莫要再讓我失望了?!?/br> “是……女兒謹記?!?/br> 如此一路未語,只有車輪滾動發出的悶響。 回到姚家后,裴氏回了居院,剛在里間坐下,即有女使捧上了溫熱的茶水。 裴氏抬袖揮落,面色陰沉如水:“滾出去!” 女使驚嚇難當,跪下叩首認錯后,在裴氏身側仆婦的示意下,連忙收拾了茶碗碎片,垂首退了出去。 “看到了嗎?那小賤人……果真是和他藏在書房中的那幅畫上的女人長得一模一樣!” “此前你還道是我多疑,不該介意我與他成親之前的些許舊事……殊不知他們非但早已茍合,那女人竟還暗中為他生下了孽種!” “他找了這么多年,如今終是叫他找到了!” “接下來是要將人接回來……父女就此相認團聚是嗎?” “那我和冉兒成了什么?我們裴氏又成了什么……全京師的笑柄嗎!” 仆婦連忙勸慰道:“夫人且冷靜冷靜,依奴婢之見,郎主未必就有認親的打算,郎主終究還是要顧忌官聲和咱們裴家的……” “縱一時不去認,他遲早也會認的!這么多年,難道我還不了解他嗎?看似仁厚隨和,實則骨子里最是自詡清高!他如今在官場上站穩了腳跟,翅膀硬了,怕是巴不得尋個機會來落我和裴家的臉面,以顯他已能獨當一面,無需再仰仗我們裴氏一族了!” “可是憑什么……憑什么我下嫁于他,過了這么多年不人不鬼的日子,如今還要遭受此等羞辱?” “難道我要眼睜睜等著他帶那個孽種來上門羞辱我嗎?” 那個從一開始就下定的決心讓裴氏咬緊了牙:“不過是一個小孽種罷了,即便他當真知曉了,又能奈我何?” “夫妻離心……”她自問自答一般,悲涼諷刺地笑了兩聲:“他的心又何曾給過我——” “他既從不為我思慮分毫,我便只能自己為自己思慮了!” …… 另一邊,待姚家母女走后不久,鄭國公府花會上來了一行宮人。 為首者是位年輕的女官,微含笑與鄭國公夫人道:“前不久圣人差人自洛陽尋得了一株品相上佳的紫牡丹,于宮內養護了半月,今日特命我等送來,恰與貴府的花會添些趣意?!?/br> 瞧著那株被宮人捧來的紫牡丹,竟是京師從未見過的,四下驚嘆聲此起彼伏。 紫牡丹固然是罕見的,而更貴重的卻是圣人的心意。 眾婦人看向正行禮謝恩的鄭國公夫人段氏,無不艷羨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