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這員外姓甚名誰?” “這可真不知曉!見都沒見過真容!”婦人苦聲道:“只知是個出手闊綽的員外,這些年來我們村中但凡得了貌美的小娘子,多是送了畫像由他先挑……他瞧上了,便先給了定金銀子。他瞧不上的,我們再另賣去別處……但這些皆是他家中仆人從中接洽,那處只是個別院,我們也從來未敢探聽其身份名姓的!” 少女俯身撿起婦人腳邊的一張據條,打開來看,問:“這便是那定金憑據?” 婦人忙答“是是”。 那據條十分簡單,并未留有雙方名姓,一來這等勾當本也不必如何規范,二來足見對方顯然并不擔心這些人販子會收了定金跑路——再有出手便是一百兩,可見這位“員外”的身份必定不會尋常。 少女思量著,將據條收起。 而后看向婦人:“六十兩定金呢?” 婦人愣了愣——怎么既要命又要錢! “拿來?!鄙倥劾餂]多少耐心。 婦人唯有忍著心痛道:“在里間床底下的箱子里……!” 等他們脫了身,她定饒不了這見鬼的小賤人! 且不說走不走得出周家村,這小賤人還真以為順利報了官就能平安離開嗎! “行了,弄暈吧?!鄙倥D身朝里間走去,邊交待道:“有多重的藥下多重的藥,藥死了也沒關系?!?/br> 她這具身體的主人,大約便是死在了過重的蒙汗藥之下。 那對夫婦叫嚷反抗的聲音,很快弱了下去。 少女將那只箱子從床下拉出來,只見其內除了些銀票碎銀首飾之外,還有出入各城走貨之用的路引、迷藥棉帕等物。 她挑挑揀揀間,男孩走了進來,小聲問:“接下來……怎么辦?” “找一身我穿得上的男子衣袍來,另外將你的東西帶上?!?/br> 男孩不多問,應下就跑出去了。 折返之際,手中多了一套衣袍,一把菜刀。 少女接過衣袍,看著他手里的菜刀:“你就帶這個?” 男孩點頭:“我只會做飯,只用得上這個?!?/br> 看著那被準備拿來做飯的菜刀,少女默了一下。 這個顯然沒怎么出過門,完全不懂得規劃出行的孩子,是如此地不食人間煙火,卻又如此地充滿了人間煙火。 如此,她不禁問:“銀錢都帶上了嗎?” “我有?!蹦泻⒆詰阎忻鲆晃?,問:“夠用嗎?” 看著那一枚銅板,少女道:“……如果完全不用的話,應該是夠用的?!?/br> 男孩“啊”了一聲:“那,那我再去找些來!” 他又跑了出去,再回來時,少女已從里間走出來,換上了那身男子衣袍,一頭烏發束起,又不知拿什么描平了眉,膚色也暗了許多。 男孩呆了呆,不解她短短時間內是如何做到的,且走起路來也像極了一位少年郎君。 男孩回過神跟上去:“那……現在是要去官府衙門嗎?” “不?!鄙倥嗥饍芍宦榇骸鞍阉麄冄b進去?!?/br> …… 第3章 跑掉了嗎 春夜,月色冷寂。 周家村內,驢車行駛的響動驚起一陣狗吠。 此處的村民有別于他處,縱是夜半時辰,聽得動靜也有人趕忙點燈出來查看,是異樣的警惕。 藏在驢車內一堆喪葬紙扎里的少女看著那相繼亮起的四五處燈火,壓低聲音道:“只管趕車,勿要亂看?!?/br> “那是老栓家的車吧,他大半夜的出去作甚?” “你還不知道吧,老栓這回可是發了筆大的……說是難得一見的好貨哩?!?/br> “嘖,老栓這幾年運道真不錯……” “就是缺個兒子?!?/br> “人家里不是養了一個嘛!待再過兩年給找個婆娘回來,生了孫子就是自個兒的了!” 幾個男人縮著脖子抄著袖子在這邊說笑了幾句,沖著前方驢車的方向喊:“老栓!怎得半夜出去交貨?” “是啊,當心半路撞鬼!老栓,要不要俺們一起去?” 夜色中,趕車的人身形一僵,聲音如蚊顫:“怎……怎么辦……” 身后車上那道聲音道:“走,快?!?/br> “嗯…!” 頭戴一頂中年男人的老舊羔皮帽,裹著厚重棉衣于夜色中掩飾身形的男孩一顆心就快要蹦出來,只敢緊緊盯著前方,將驢車趕得更快。 “老栓這是怎么了?” “怎么不搭腔?” 幾人互視一眼,頓時變了臉色。 “快,去他家里瞧瞧!” “老六,你跟我去追!” 很快,村里便響起了旁處走水時才能聽到的鑼聲。 他們并非訓練有素的軍侍之流,但一損俱損四字刻在了骨子里,警惕程度遠超常人——人在利益當前,尤其是來路不正不勞而獲的利益面前,自發性往往極強,是不必學也不必教的。 “快!追上他們!” 除了最開始跑著去追的那二人,很快有人騎著騾子追了過來。 聽著身后越來越近的聲音,想到被抓回去之后的可怕后果,男孩額頭上手心里全是汗,腦子里只一道聲音——果然,不可能逃得掉的! 下一刻,他忽覺身后有風襲來。 藏身喪葬之物中間的少女忽然起身,提身一躍,坐在了男孩身側的木板之上,一手奪過男孩手中的套驢繩,另一只手揚鞭之際,道:“坐穩了,若栽了下去我不會回頭救你?!?/br> 驢車猛地加快,往前沖去。 男孩緊緊抓著車板,視線中一時只看得到少女扎束半繞起的馬尾飛揚,及其肩上沾著的黃白紙錢被吹落。 眼看著那前頭的驢車越來越快,騎騾追來的人逐漸暴躁。 “這他娘的……是驢車?!” 跑這么快,別說他了,就是驢自己敢信嗎! 速度懸殊之下,前頭趕車之人又專挑了混淆視線的岔路走,如此追了半個時辰之后,他終于徹底把人追丟了。 周家村內聲音雜亂,大多數村民都已驚醒起身,先后朝著里正家中奔去。 “老栓家里都是血!” “一個半死不活的小娘子……怎么可能!” “老三怎么還沒回來,總不能真讓她跑掉了?!” “我就不信邪了,從來還沒人能從這兒活著跑出去!” “里正,您說怎么辦好?” “急什么,出得了周家村,還出得了合州?”披衣坐在椅子里的男人神色不耐:“雖說出不了大事,但這么一鬧,也是夠麻煩的!待天一亮我便進城打點,各家先出十兩銀,回頭都讓老栓補上?!?/br> 眾人中雖有不情愿者,埋怨了幾句卻也只能跟從。 一旁給眾人低頭倒水的跛腳婦人聽著這些話,抿緊了干裂的唇。 …… 真的逃出來了嗎? 男孩坐在驢車之上,冷汗未消,神色怔怔地回頭看向早已看不到的周家村的方向。 “我們……真的逃掉了?”男孩看著少女不甚真實的側顏,小心翼翼地問。 這樣的夢,他很久都不敢做了。 幼時夢到過,醒來后,渾身是傷的他總會在黑夜中抹上很久的眼淚。 卻聽目視前方的少女說道:“還不算?!?/br> 男孩愣住。 少女看了一眼前方的官道,判斷罷方向,往東而去。 天色將亮之際,驢車在城門前緩緩停下。 少女抬頭,看著那城墻上方的合州二字—— 起初她聽那夫妻二人開口,便是合州口音。 大盛輿圖,她自幼即熟背于心,而合州她也曾來過,故而憑著記憶即判斷出了入城的官道。 所以,這世道果然還是原本那個世道,一切都是原本模樣,只是她在另一具身體里“死而復生”了。 五更一過,城門緩緩打開。 城門守衛打著呵欠,開始了一天的查守。 城門外已排了不少人,這般時辰入城的多是一些趕早市的小商販,穿著尋常、驢車上拉著喪葬之物的一大一小兩名少年,在人群中也并不起眼。 守衛擺著手放行,并沒有盤查車上之物。 聽著那兩名守衛說笑聊起了閑天,少女垂下了眼簾。 雖說非戰時或緊要之際,于州內治下百姓出入城之事不必過于嚴苛,但這些守衛如此散漫之態,可見合州治下過于松怠,毫無法紀可言。 如此,難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