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墻角一株老樹,開了幾朵零星桃花。 是春日。 而她死在了臘月一場大雪里。 她死時望著的是故土的方向。 而現在—— 她好像,真的回來了。 少女收回視線,再次看向陌生的雙手。 所以……她這是借尸還魂了? 不待少女再多想其它,身后傳來的腳步輕響讓她戒備地回過了頭去。 先前只將眼前一切當作不切實際的死后假象,僅憑本能應對而不曾深究,但現在不同了—— 還是那個男孩。 他此時膽怯地站在石階下,正拿一種近乎看待不屬于這世間之物的異樣眼神看著她——雖然事實也的確如此。 “你認得我嗎?”少女問。 男孩想也不想就搖頭。 沒有得到答案,少女便離棺,踩著長凳跳了下來。 見她轉身朝院門處走去,男孩面色掙扎反復了片刻,快步追了上去,伸手攔在了她身前,眼神滿含制止地搖頭。 “不……不能走!”他急聲說。 “原來你不是啞巴?!?/br> “不,不是……”男孩神色復雜而焦急:“你不能走!” 少女無甚表情:“我不喜歡打小孩?!?/br> “……不是的!”男孩指向緊閉著的木門,壓低了聲音,大大眼睛里俱是不安:“外面……全部都是!” “全部都是——”少女看著他:“什么?” 第2章 初來乍到 男孩的神態讓她一度覺得自己借尸還魂在了一個鬼怪世道,只要推開這扇門,等著她的便是鋪天蓋地的鬼怪妖物。 但男孩說道:“全都是……拍花子的,整個周家村,全都是?!?/br> “他們都是一伙的,彼此包庇掩護……逃出去,一定會被抓回來?!蹦泻⒀鄣子兄鴷r長日久的恐懼:“這些年來沒人能離開這里,逃不掉的?!?/br> 少女聞言看向那扇緊閉的門。 看來并非是鬼怪世道。 但卻比鬼怪世道還要荒誕可怕。 一陣冷風吹來,少女的神思又清明幾分,對眼前的狀況也有了更清晰的認知。 她看向男孩:“你也是被拐來的——” 暮色漸深中,男孩點點頭,圓溜溜的眼睛像極了一只被困在籠中的小狗,可憐而無害。 “那你還敢跟著我綁了他們?!?/br> 男孩小聲道:“我……我打不過你?!?/br> 少女看著面前只比自己矮小半頭,且平日里顯然干慣了粗活的半大男孩—— 她如今這身板過于虛弱,方才制住那二人也多是取巧拼一股狠勁而已。 這小孩兒打不過的不是她,是不敢嘗試反抗的恐懼。 這是病,得治。 少女轉身,回了堂中。 男孩連忙跟上她。 那被綁了手腳的夫妻二人都已經醒了過來,滿臉是血的婦人大約是藥力未消,只能倒在那里發出微弱的呻吟,男人則正試圖掙開繩子,但無濟于事。 這繩子的綁法,是他教給男孩,平日里給他“打下手”的,而今卻用在了他的身上。 “吃里扒外的狗東西!還不給老子解開!”一見到男孩進來,男人即怒不可遏目露兇光:“白白養了你這么多年,里外不分的廢物!這回看老子不打斷你的腿!” 男孩眼底現出畏懼之色,想到拳腳棍棒落在身上時的疼痛與絕望,臉色也當即白了。 下一刻,只見那往日常用在他身上的長棍出現在了他面前。 男孩下意識地后退一步。 “把他的腿打斷?!鄙倥目谖菦]有轉圜的余地:“現在?!?/br> 男孩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不然斷的就是你的腿?!鄙倥皇殖止鬟f與他,另一只手中握著的是剛撿起的帶血匕首。 她長發如瀑半散著,膚色極白而瞳仁漆黑,像一尊沒有表情沒有感情更沒有恐懼的白玉塑像。 那威脅的話由她口中說出,讓人生不出半點質疑來。 男孩嘴唇微顫,將那長棍接過。 “你敢!”男人怒極,長久以來的威嚴遭到踐踏挑戰,奮力掙扎到臉色脖頸漲紅,一雙兇目死死盯著男孩。 “打?!鄙倥曇魺o波,卻如催命符咒。 男孩上前兩步,咬牙閉著眼睛朝男人揮棍。 這一棍打在了男人肩頭,疼得他大罵出聲。 “歪了?!鄙倥谂蕴嵝训?。 男孩壯著膽子微微睜開一點眼睛,對準了男人的腿再次打下去。 “再打?!?/br> 一棍接著一棍,男人的罵聲漸漸弱了下來,只剩下了痛叫。 “別打了,別打了……”旁邊的婦人有氣無力地扯著哭腔說道:“這可是你爹啊,養恩更比生恩重,你怎么能胳膊肘往外拐!……你本就是個無父無母的乞兒,我們發善心把你帶回來,當親兒子一般養大,還指望著你來養老送終,誰知竟是個養不熟的白眼兒狼??!” 男孩嘴唇囁喏了一下,像是不知怎么說。 少女大致聽懂了。 這是作孽太多自己生不出兒子,便將拐來的孩子留下“養”在了身邊。 “放心,這不正要給你們送終嗎?!鄙倥诙松磉叞攵咨硐聛?。 “你……你要干什么!”看著那貼到自己臉上來的匕首,婦人顫聲問。 “我問,你答?!鄙倥粗骸白院翁帉⑽夜諄淼拇说??” 婦人不解她為何要問此等擺在明面上的奇怪問題,但匕首就在另一只完好的眼角旁,故還是立即答道:“京……京城……” “受何人指使?” 指使? 這種事有什么好指使的! 刀尖冰涼抵在眼角,婦人舌頭都在打顫:“……沒人指使,上元節……專盯了身邊無人的小娘子下手!” “不……是我救了你!”斷了一條腿的男人也沒了方才的氣勢,此刻慌忙道:“上元節那晚,你落水掉進了河里,旁邊沒個人在,眼看就要溺死了,可是我把你救上來的!” 為表謝意,少女手中的匕首轉向了他:“可知我是如何落的水?” 雖說這具身體本不是她的,但既占了,為絕日后之患,許多事情還是弄明白了好。 初來乍到,還需知己知彼,摸清形勢。 “這我如何得知,我不過是湊巧撿了個……湊巧救下了你!”男人心中有一絲狐疑——怎么落的水,她自己竟不清楚? 再想到對方突然大變的舉止與膽量,同路上那個只會哭求發抖的廢物美人判若兩人,男人不禁覺得面前本可讓他大賺一筆的這張臉透出了難言的詭異來。 男人后背莫名冒起寒氣。 那道讓他心中發寒的聲音問:“那便問些你知道的——除了我和他之外,這些年來你們還拐害了多少人?” 男人與婦人聞言互看了一眼,皆是一時磕絆語結:“這種事……誰還能一個個地數著記著……” 少女那雙眼睛更涼了些,對男孩道:“取紙筆來?!?/br> 此處雖非讀書人家,但表面做的顯然是白喪生意,堂中又可見裝著小玩意兒的貨擔箱子——男人想來平日便是扮作走貨郎,于各地行走,暗行拐害之舉。 故而不缺紙筆,男孩很快便取來了。 少女看著二人:“何地,何時,拐害何人,是生是死,賣與了何處,能想起多少便說多少?!?/br> 婦人盯著她:“你……你要告官?” 少女不答,只道:“還有,村中同行此勾當者,也一并說了?!?/br> 婦人眼中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不屑,正要說話時,被男人從背后輕捅了一下。 二人雙手均被綁在身后,此時擠在一處,自認這細微的動作無人察覺。 婦人會意,于那匕首的威逼之下,一五一十地說了起來。 照她所言,少女寫罷整整兩頁,才扔了筆。 扔筆之際,她抬起匕首,在男人手臂上劃了一刀,刀刃入rou極深,傷了筋脈,頓時鮮血淋漓。 男人慘叫起來:“……該說的都說了,你怎么還傷人!” “按著他們的手,在紙上以血畫押?!鄙倥鹕?。 男孩無不應從,上前照辦。 少女站在二人面前,垂眸最后問道:“今晚打算將我送去何處?” 婦人生怕她手中的匕首落到自己身上,又因心中有依仗算計,不想再受皮rou之苦,便照實說道:“……城中柳珂巷,一位員外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