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替登錄 第21節
陳真的手心滲出了冷汗,幾乎立刻掐斷了這個愚蠢的念頭。 她不能第二次將自己置于那樣的境地,即便她有罪,但是她也不能崩潰,因為……她還要活下去,完成她該做的事。 回過神來時,因為太過用力,陳真已經能嘗到自己口中的腥氣,而指甲掐進掌心,傳來一陣銳痛。 “棉花,你臉色不太好……有沒有事?” 一旁給嚇得夠嗆的宋昱這時還不忘來關懷她,而陳真一想到他的身份不由煩躁地哼了一聲,這下竟連裝都懶得裝了,沒好氣道:“管好你自己再來管我?!?/br> 這一路來,陳真頭一回講話這么不客氣,宋昱當場噎住,本想問問蔣文清這叫聲意味著什么,結果他們的司機見狀也只是冷冷看了他一眼,說道:“既然這樣,不如我也說出我的秘密,看看能不能讓這厄運結束?!?/br> 陳真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在他們四人當中,黃杉和宋昱都已經做了坦白,而剩下的,就只有她和蔣文清了。 蔣文清本就虔誠,說著竟還直接跪了下來,對著方才那聲音的方向磕了一個頭,渾身的首飾都因為他的動作而清脆作響。 在夜風里深吸口氣,蔣文清忽然低聲道:“我把她弄丟了?!?/br> 看著大山的方向,蔣文清秀氣的臉上露出悲色,他從隨身帶的佛牌里拿出一張折得很小的信紙,打開后,上頭是一排娟秀的字。 “祝我們的未來是星辰大海,想和你一起去看看世界?!?/br> 落款,只有一個夢字。 和眾人想的不同,蔣文清非但不是藏民,甚至,連四川本地人都不是。 二十多年前,他出生在廣東的海邊,后頭因為家中生意失敗,被父母帶來了亞壩,尋求生意上的轉機。 那時,他們落腳的地方是亞壩下一個名叫阿金的小縣城,四面環山,靜謐而質樸,而蔣文清的父母在大山腳下買下了一個小院子,蔣文清也是在這里第一次曬到了高原上的太陽。 阿金是個很小的地方,鄰里間關系密切,而在他們住下后不久,隔壁的女主人就熱情地給他們送來了臘rou,手邊還拉著一個扎雙馬尾的小姑娘,生得瘦瘦小小,長相算不得出眾,但笑起來卻十分燦爛。 女主人姓董,丈夫常年在外工作,而她的女兒小夢只比蔣文清要小兩歲。 老話說,初來乍到,最難磨合的便是胃。 蔣文清的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廣東人,在海邊生活了十多年,連普通話都說得不太好,在來到四川后,過去每天都要吃的海鮮沒有了,夫妻倆對著當地的辣椒還有臘rou束手無策,以至于他們唯一的兒子在剛來的頭半年就被餓瘦了一圈兒。 記憶里,那段日子蔣文清幾乎每天都能聽見自己的肚子在叫,而他原本就長得秀氣,如今再一瘦,幾乎可以說的上是弱不禁風,加之不會說方言,更沒有什么孩子愿意和他玩在一起。 剛來的那幾年里,小夢就是他唯一的朋友。 小夢的mama董雪梅在縣城里開了一家不大不小的川菜館,名叫老成渝,生意一直很不錯,也因此,偶爾生意忙起來,董雪梅就會將小夢放在蔣文清家,順便送上幾個菜聊表感謝。 而蔣文清只記得,每次只要小夢來到家里,飯桌上必然會有熱騰騰的飯菜,不光如此,傍晚寫完作業,小夢還會坐在院子的門欄上,在路燈下一句一句地教他說阿金的方言。 那時候,312 還沒有通車,阿金的夜晚非常安靜,七點過后就只能聽見田野里的蟲鳴,每每碰到蔣文清舌頭打結說不出那些拗口的詞句,小夢便咯咯地笑出聲,伸手過來捏住他的嘴巴,說你們吃魚這么會吐刺,怎么就是學不會說這個呢? 看著女孩兒發亮的眼睛,那時的蔣文清還不知道,眼前這個貌不驚人的女孩兒,很快就會變成他生命里最在意的人。 轉眼間,在那個小小的山坳里,他們一起長大了。 或許是吃了小時候營養不良的虧,蔣文清的個頭始終都很秀氣,而相較之下,小夢反倒更結實一點,受家里影響,她從小就喜歡陽光和大山,不止一次拽著蔣文清去抓魚挖野菜,在林子里大笑奔跑,動作敏捷得就像是一只小動物。 此時的時間已經過了 2010 年,老成渝還開著,312 也快要全線通車了,隨著越來越多的游客來到阿金這個小地方,蔣文清也終于學會了一口地道的四川話。 偶爾在放學后,他和小夢一起走過阿金重修的主干道,看到那些外地的越野車載著面生的面孔來到這里,小夢便會興奮地拉著他,說等她長大,她也要去外頭看看。 而每到這時,蔣文清都只是默默地想,如果小夢的夢想是離開這里,那他至少要學會開車,這樣在未來的某一天,他才能和他喜歡的姑娘一起去看看外頭的世界。 蔣文清原本一直覺得,這件事一定會實現的。 他和小夢會一起考上大學,離開這里,然后他們也會像是這一路走來時一樣,順理成章地走在一起。 只是……小夢最終也沒能坐上他的車。 還沒等他報考駕校,小夢的家里就發生了變故,母親董雪梅的精神狀態也跟著急轉直下,每日除了以淚洗面,就是守著這個唯一的女兒,生怕她也會離自己而去。 為了幫助小夢家度過難關,蔣文清甚至在本地拜了師父,求神問佛,只可惜最終,他愛的姑娘還是被困在了那個小小的縣城里。 為了陪伴愈發孤僻的母親,她將名字改成了母姓,跟著母親叫了董夢,成為了老成渝里唯一的幫工。 在那之后,他們見面的次數很少,而每一次,蔣文清都看得到女孩兒眼里的渴望,她就像是一只被鎖在籠子里的鳥兒,自由近在咫尺,卻始終無力踏出一步。 現在回想,蔣文清多希望當時的自己能鼓起勇氣,帶她離開。 畢竟鳥兒不會一直呆在籠子里,也不會一直等著別人來救她。 就在不久前,小夢自己離開了這個籠子,而這一次,她沒有給蔣文清留下哪怕一絲一毫的訊息,就這樣一聲不吭,從他的生命里直接消失了。 說到最后,蔣文清攥緊了那張信紙,卻又像是害怕在上頭留下更多折痕,很快就松了手,小心翼翼地將信紙重新插回了佛牌里。 陳真問道:“她發生了什么?” 蔣文清搖搖頭:“我不知道,人找不回來,報警了也沒用……找人是一件耗時耗力的事,我將全部的積蓄都投了進去,最后才會來到這里?!?/br> 事到如今,陳真總算是知道他為什么這么缺錢了。 蔣文清看著她眼睛眨也不眨:“老板你先前問我,為什么有信仰還要來這個地方冒險……我現在可以告訴你,那都是因為我想要找到小夢……我需要活著出去,因為我還想再見到她?!?/br> 陳真被對方盯的有點發毛,心里卻想怨鬼也沒沖他們來啊,一個兩個怎么比她還要緊張。 然而,還沒等她仔細思考下一步該怎么做,忽然間,遠處那道令人心驚的怪異聲響再度響起,陳真心中咯噔一下,立刻就知道這是什么意思。 同樣的事情發生了三次,而且都是在他們講完所謂的“秘密”之后立刻便有回應……像是一種要命的催促。 即便很不科學……但這是什么怨鬼車輪戰? 陳真的余光里,黃衫的目光已經落在了她的身上。 四人當中,就只有她還沒有說過任何的“秘密”。 這一回,那聲音又響了足有兩分鐘才停,接近十點,山野里漆黑一片,但是此時此刻,四人竟都不約而同地生出了一種錯覺。 似乎正有東西蟄伏在那些不見光的角落,安靜聽著他們說話。 萬籟俱寂之際,蔣文清轉頭看著她:“老板,說實話,你真的沒有對這片土地隱瞞任何事情嗎?” 第26章 最后一個沉默的人 翌日一早,隨著最新的菜譜被上傳,不出意外,棉花料理瞬間便登上了 m 站美食區周榜第一。 而和熱鬧萬分的評論區截然相反,從一早起來,房車上的氣氛就仿佛凝固了一般,一路上只有黃杉的手機響個不?!际瞧脚_運營發來的消息。 日更視頻,熱度突破五百萬,加上各路網友熱情的打投,棉花料理每日的收入喜人,短短幾天,甚至都已經賺出了黃杉給宋昱還有蔣文清開的報酬。 可想而知,在這種情況下,想和棉花料理合作的廣告主能從觀音里一直排到江對岸,上到按摩椅,下到電動牙刷,商務們殷切地翹首以盼,等待著棉花料理的回復,只是,這潑天的富貴,黃杉卻是不敢接一點兒。 原因很簡單。 他們視頻里的那個棉花料理,是假的。 作為正處在風口浪尖的“假貨”本人,陳真從一早起來臉就很臭,畢竟,如今她正以一己之力對抗著一車的人,打死也不愿意開口,向那所謂的怨鬼還有封建迷信低頭。 雖然陳真也想過,她可以隨便編一個故事搪塞一下對方,讓如今這出鬧劇過去。 但是……或許從內心深處,她也已經相信了怨鬼的存在,加之其他三人在說出秘密的同時都拿出了“實證”,陳真最終寧可不開口,也不想隨便說出一個謊言來作死。 她倒想看看,到底是什么牛鬼蛇神,非要和她過不去。 陳真犟脾氣上來,一路上,不論座椅對面的宋昱偷偷看她多少次,她都只是梗著脖子看向窗外,裝作對車上尷尬的氣氛視若無睹。 而目光所及,天邊烏云滾滾,路旁的林子幾乎透不進一絲光線,如同一大片黑色的迷宮,沉默地矗立在大地上。 就像是天氣預報所預警的,那場逼近惹乎拉溝的暴雨已經近在眉睫了。 好在,開了不到三小時,就在雨點落下前,他們便順利到達了第二個露營點,白頭山。 和小龍灣不同,白頭山露營點的看點是山,露營點地處一處被當地人叫做白頭峰的山腳下,四周都是黑壓壓的山林。 據傳言,白頭峰是當地山神所化,雖然不是雪山,但山頂卻有大量礦石,導致在天晴的時候遠遠看去,白頭峰的山頂常常在日光下閃爍著奇異的白光,叫人望之生嘆。 而自然,在惹乎拉溝這個靈異傳聞遍地的地方,白頭峰的傳說也有一個更加怪異的版本,那就是,山頂上的白光其實是惹乎拉不斷開合的雙目,亮起時,神明便看了過來,如果看到白光,必須要馬上避開,否則便會大禍臨頭。 這么說的話……他們趕在這種一點太陽都沒有的大暴雨天氣來這里,其實還算是安全? 下車時,陳真特意抬頭看了一眼峰頂,在這個爛天氣,別說是白光,山頂的樹看上去都是陰沉沉一片,透露出一種不祥的氣息。 在不久前,亞壩市連發了幾條地質災難預警,提醒來當地游玩的游客要注意落石和山體滑坡,而鑒于他們這一路已經倒霉到家了,陳真下車時也確認過,白頭山露營點距離山崖還有一段距離,是一片鋪滿石子的廣場,設有簡陋的水電樁還有衛生間,最大承載量是十輛房車,只是如今,毫無意外,整個露營點里就只有他們四個冤大頭。 暴雨將至,幾人不敢耽擱,到了地方立刻便生火做飯,如同趕工期一樣地趕起了今天的正片。 每逢這種時候,就算陳真不想承認,但她也必須要肯定,宋昱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攝像,也因此,即便她全程冷著一張臉,但在呈現出的鏡頭里,棉花料理也依舊是鐵打的軟妹。 互聯網和現實可真是兩個世界。 陳真越想越覺得離譜。 便是他們這一趟雞飛狗跳,黑粉和鐵粉同處一個屋檐下互相傷害,在棉花料理的片子里,一切也依舊歲月靜好,仿佛什么怨鬼,死烏鴉,惹乎拉,全都是一場夢。 為了避免網絡輿論進一步發酵,黃杉決定不再上傳和鬧鬼有關的花絮,卻沒想到如此欲蓋彌彰下,網友們的討論卻是愈發激化,甚至開始有人一幀一幀地拉他們的正片,研究起了“棉花學”,試圖從中分析出更多的東西。 木登木登 而陳真翻著評論區,連白眼都翻不動了。 她忍不住開始好奇,未來如果這些自詡鐵粉,研究“棉花學”分析的頭頭是道的人知道,他們研究的對象從一開始就錯了,這些人會怎么想? 吃完飯后,在詭異的氣氛中,眾人開始了常規流程。 宋昱在車上剪片,黃杉去遠處打電話,蔣文清則去河邊誦經,只留下瘸了一只腳無所事事的陳真坐在露營桌邊,看著遠處的黑云越聚越多,猜測這場雨究竟什么時候才會開始下。 “只要我們有一個人被怨鬼纏身,所有人就都會被困在這里……老板,你好好考慮一下,要不要賭這個概率?!?/br> 一片靜謐中,陳真忍不住又想起了昨晚蔣文清的話。 他們的司機話說得很明白,既然已經撞到了怨鬼,那所有人都必須要交出秘密,他們才能夠平安離開。 只是對方到底會對什么樣的秘密滿意,他們誰都沒有數。 思考著這些無解的問題,陳真的頭隱隱作痛,到最后甚至覺得有些可笑。 要說玄學這東西,最大的問題就在于,無法證偽。 這才幾天,她就已經開始思考該怎么給惹乎拉上貢了,這么看來,這地方也真是有點邪門兒,能把她這樣的唯物主義者都變得迷信。 忽然間,天邊隱隱傳來一聲雷響,在這不見人跡的群山中,就如同某種巨物的嘶吼,讓人不由心生戰栗。 不知是不是因為太過焦慮,陳真此時心中竟是忽然冒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念頭。 這場雨……難道是為了困住他們? 一旦暴雨讓那些本就搖搖欲墜的采空區塌方,他們便會被困在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