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在兩千公里外 第2節
「謝謝?!?/br> 她低頭接過他遞來的水果糖,繽紛的糖紙還留存著男孩手掌的余溫,可她沒時間感動,她怨恨自己的丑陋,再溫柔的男孩也不會喜歡丑陋的女孩,她和他在火車到站的那一刻就注定成為兩條永不相交的平行線。 可誰能想到十二年后平行線會以這種方式相交呢? 老天爺的惡趣味你永遠想象不到。 趙小柔看一看周榮的臉,他沒變,但也變了, 曾經愛說愛笑的男孩現在大多數時候都面無表情,只在有車加塞的時候眉頭緊鎖著狂按喇叭,一臉不耐煩的樣子很兇也很冷,好像身邊沒她這個人。 男人對不喜歡的女人都沒好臉色,可以理解,沒什么好怕的。 「不怕你,是怕那種地方,還有那種關系?!?/br> 趙小柔苦笑,她一直很難表達自己,但徹底的失望和疲憊反倒讓她緊繃的弦放松下來。 「怕還約男人?」 周榮側臉看她一眼,冷冰冰的表情終于有了變化,嘴角上揚,露出一抹譏諷戲謔的笑容, 「又當又立」四個字仿佛下一秒就要脫口而出。 趙小柔別開目光看向窗外, 「嗯,就想體驗一下,是不是真的很爽?!?/br> 她想起前夫藏在儲藏室的 iphone7, 那臺老舊卡頓的手機里只有一個 app,幾百條視頻和上千張照片, 她還想起前夫溫馴謙和的外表,超群的學識,事無巨細親力親為的體貼。 他們的婚姻跨過五個年頭,當初為了和她在一起,他放棄留在美國高校的機會回到上?!蛇@一切都不妨礙他在他們的婚床上用「母狗」稱呼一個剛成年的小女孩,并記錄他們野蠻交媾的過程。 真的很shuangma?趙小柔試圖尋找答案, 可今晚她體會到的依舊只有困惑, 「周榮,真的很shuangma?和來歷不明的異性,在骯臟的床上做最親愛的事?」 她顫抖的音節飄蕩在空氣中,可他卻像接收不到信號一樣,連表情都沒有變化,仿佛有一道無形的結界,隔絕了近在咫尺的他們。 「算了,當我沒問?!?/br> 她呼一口氣,仰起頭把眼淚憋回去, 「我不知道,但我愛人應該知道,那家賓館她經常去,」 周榮忽然開口,聲音波瀾不驚,像在說一個不相關的故事, 「很奇怪對吧?」他笑了一下繼續說:「她潔癖很嚴重的,自行車后座一定要套塑料袋,回家必須洗兩次手,床單被套一個禮拜要換兩到三次,沒事兒就趴在地上看有沒有灰塵,也從來不吃外賣……」 他停頓一下,深吸一口氣,慢慢吐出來, 「我們都是醫學博士,可她的優秀程度在我之上,我愛慕她,她就像信仰,支撐我度過最迷茫最黑暗的歲月,所以我想不通她為什么會下賤到…… 我一度以為她很愛他們中的某一個或者某兩個, 但事情根本不是我想的那樣?!?/br> 車子在紅燈前緩緩停下,車里開著暖氣,可趙小柔覺得自己連指尖都是冰的, 周榮完全沉浸在回憶里,似乎早就忘記身邊還坐著一個人。 「其實她根本記不住對方的名字和長相,她挑男人甚至連固定的類型都沒有…… 我罵她,還打了她,她竟然還有臉哭著問我為什么不理解她,她說她太累了,還說她頭頂的光環像緊箍咒一樣折磨了她三十年, 一想到后半輩子要日復一日扮演好醫生,好太太,好女兒,她就恨不得立刻去死……」 紅燈還剩二十秒,周榮笑著揮一揮左手,無名指一圈皮膚發白,那是婚戒殘留的痕跡, 「她太了解我了,我怎么舍得讓她去死,所以那句歌怎么唱來著?哦對,有一種愛叫做放手嘛?!?/br> 他摩挲著手指,眷戀的神情仿佛戒指還在那里。 一旁的趙小柔張著嘴說不出話,何止是說不出話,此時她連呼吸都覺得困難,心臟一陣一陣地窒痛, 痛周榮,也痛自己。 「所以抱歉,你的問題我無法解答,」 周榮笑了,意味深長地望著趙小柔的眼睛, 「不過人生在世呢,你總得接受別人把你視若珍寶的東西棄如敝履,也要明白,沒人會心疼一個作踐自己的女人?!?/br> 說完他譏誚地看一眼趙小柔手背上殘留的針眼: 「你媽那么兇,要是今晚的事被她知道了,不得扒了你的皮?」 第2章 周榮 「你好,我是你的麻醉醫生,請問你有什么病史嗎?過敏史呢?接受過手術和麻醉嗎?」 禮拜五下午周榮經過特護病房的時候同事陳琛正在給病人做術前訪視,聲音輕柔悅耳,這廝見著好看的富婆一向如此,廣撒網多撈魚,可惜三十歲了還是只單身狗。 「唉……58 床那女的,臉和胸都不錯,可惜是個已婚婦女,還做了流產手術,哼,也不知道哪家醫院做的,捅這么大簍子,也虧她老實,換了別人試試?嘖嘖,這么年輕就廢了?!?/br> 陳琛回到房間就迫不及待開了罐可樂解解渴,58 床病人基礎情況惡劣,光這術前訪視就做了快一個小時,說得他口干舌燥。 周榮盯著電腦屏幕頭都不回,身后咕咚咕咚的聲音和一刻不停的吐槽讓他有些煩躁, 「沒事就去忙你的吧,晚上還要開會?!?/br> 周榮倒不介意陳琛在背后議論病人,他只是本能地反感能力差、聒噪還沒眼色的庸才。 這不,庸才明知自己愛竄稀還喝了一大罐冰可樂,第二天就腸胃炎倒在家里起不來,五臺手術全砸在科室里其他人的身上。 58 床病人的手術排在早上,周榮有空。 一群醫生護士涌進特護病房的時候女病人明顯被嚇到了,瘦削的肩膀下意識后縮,呆愣地看著護士推進來一大堆尖銳冰冷的儀器和用途不明的瓶瓶罐罐 女人沒戴口罩,容貌一目了然,周榮見過太多養尊處優的富太太,驕橫跋扈的有,優雅矜貴的有,但像小女孩的還真沒有。 雖然一眼望去是三十歲的樣子,可她那慌亂怯懦又好奇的眼神讓周榮聯想到某個乖巧安靜的小親戚,看到人來了就躲在黑暗的角落里默不作聲,亮晶晶的眼睛偷偷觀察著你的一舉一動。 但這不太聰明的樣子并沒有讓作為麻醉醫生的周榮心生愛憐,事實上他心里直打鼓,皺起眉頭,語氣也有些嚴厲: 「從昨晚到現在沒吃過東西吧?水也沒喝過吧?」 女人被一屋子忙碌的白大褂擾得心神不寧,眼睛都不知道該看哪兒了,周榮的聲音傳進她耳朵里,好半天才有反應, 「沒有!什么都沒吃過,水也沒喝過!」 她的眼睛在慌亂中鎖定周榮,就像被老師點名回答問題一樣驚惶。 可很快她眼中的慌亂變成探究, 她呆呆地看著他的臉,下一秒要找的答案仿佛電光火石般閃過腦海,即便是站在病床邊一米遠的地方周榮也能察覺她的呼吸粗重且紊亂,心跳加速讓她蒼白的臉泛著病態的紅暈。 「怎么了?不舒服嗎?」 周榮被盯得有些不自在,以往追求者甚多的他本能地察覺到一絲情愫的氣息,他第一反應是厭煩,可轉念一想兩人素昧平生,他還戴隔著厚厚的口罩,這女的……不至于吧? 事實證明周榮還是太天真,58 床病人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看著他的胸牌說:「原來你叫周榮?!?/br> 老套至極的搭訕方式,周榮無奈地搖頭。 和真正的大手術相比,這種規模的手術簡單到令人困倦,可他還和往常一樣守在病人身邊直到結束,期間沒喝水也沒看手機,嚴肅認真至極。 「周老師,你不無聊嗎?」 旁邊規培生都快把口袋里的手機摸包漿了,可看著周榮正襟危坐的樣子,到底是沒敢大鳴大放拿出來玩。 「想玩就別學醫?!?/br> 周榮不回頭,做好覺悟并堅持基本的自律,他不懂為什么這么多人做不到。 可再自律的人也有自己的成癮性愛好,周榮的酒癮是兩年前染上的,三十歲的男人第一次碰了酒精,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那天他第一次在愛人洗澡的時候動了她的手機,那是早上八點,他值完夜班回家,冬日早晨的家冰冷寂靜且黑暗,浴室蒸騰的水汽透過門縫飄散出來,在昏暗的光線里凝結成白色的霧靄。 周榮的心死氣沉沉,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連情緒波動都鮮少產生,他知曉世間一切事物運行的規律,也在愛人的陪伴下熬過最迷茫的歲月,是科室里的骨干,是人人尊敬的師長, 可是……可是什么呢?每每想到這里他的腦海就只有一片空白。 愛人張鈺的手機就這么端端正正放在茶幾上,沒有鎖屏,亮度開到最大,周榮甚至懷疑張鈺就是為了讓他看到手機里的內容才在本該開車去上班的時間還在家里洗澡,她從不在早上洗澡。 周榮聰明,比大多數人都要聰明,所以他在拿起手機的那一刻就已經知道自己會看到什么:露骨的微信聊天記錄,沒有退出后臺的 app,還有離家幾百公里以外的某家廉價賓館的開房記錄。 她似乎很中意這家賓館,周榮用自己的手機搜索了一下,百度地圖很快就推送幾張圖片, 破敗的磚瓦結構,比石庫門還要窄小的入口,三三兩兩站在附近吸煙的女人大多只穿著勉強遮住臀部的睡裙,他甚至要放大圖片才能透過厚厚的塵土辨別那艷俗曖昧的 led 招牌上支離破碎的賓館名稱:心心賓館。 周榮是西北貧困家庭出身的孩子,來到上海十幾年的時間也算是吃過見過了,如今硬生生被幾張建筑物圖片拉回到貧瘠的童年,他忽然覺得有點想笑,笑自己寒窗苦讀,披荊斬棘換來的人生巔峰也不過是浦東一套除去公攤面積還不到百平的房子,一輛中規中矩的大眾汽車,最開心的時刻是娶到了心愛的女人。 他將她捧在手心,知道她嬌生慣養對物質要求高,他寧愿自己過得差點也要把錢都攢著,給她買那些他連名字都沒聽過的奢侈品,再忙再累只要她一句話他就能開三十公里的車去買她愛吃的蛋糕,逢年過節放棄回老家的機會也要留在上海陪伴她的父母…… 可這些愛都不妨礙她在這樣骯臟不堪的地方和陌生男人玩暴烈的性愛游戲,任由這些不把她當人的男人撕扯她精心養護的頭發和身體,一臉迷亂的樣子仿佛在說:「看,我本就如此,是你太蠢才會愛我?!?/br> 他不動聲色地將手機恢復原狀放回桌上,轉身出門回了醫院。 那一晚他平生第一次踏入酒吧,喝了平生第一杯烈酒,在劇烈的嘔吐后便再也無法脫離對酒精的依賴。 「榮哥你也太過份了吧?都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了還天天霸占我們單身狗的一畝三份地!」 陳琛一如既往沒什么眼色,只覺得周榮不僅霸占了宿舍的床,還天天陰著臉不說話,休息天不是看書就是出去喝悶酒,一身酒氣回來倒頭便睡。 這樣不愉快的日子維持了大半年,周榮向院里打了報告,說他離婚了。 后來的一年多時間周榮把自己當做一臺精密儀器,只要少許的食物和酒,幾個小時的睡眠,便能保持高速運轉,絕不出錯,絕無感情。 他很少再想起以前的事,結婚前的事,讀書的事,童年的事……通通打包扔進大腦的回收站里,今天他還是和往常一樣來到酒吧,挑了靠窗的位置,點了一杯黑俄羅斯。 「帥哥,加微信嗎?」一個穿火紅包臀裙的女人靠在他身邊,她身上很香,香水的香,荷爾蒙的香,紅唇微啟,曖昧的火焰在小小的空間里迅速燃燒,火力全開地挑逗著酒精上頭的男人。 周榮離婚后當然做過,優秀的外貌和消失的婚戒就像巨大的磁場一樣吸引著各路異性,他有欲望,也承認并接受欲望,但他無法接受第二天在陌生女人身邊醒來的巨大失落感,劇痛的頭,苦澀的嘴唇,凌亂的床上躺著汁水橫流的rou體…… 這種自毀行為只進行過兩次,都在他自己家中,第一次是在酒吧里遇到的,那女人嬌笑著發出下一次邀約,被他拒絕后直接砸碎了他的電腦,第二次的女人自稱是他高中校友,半真半假,但還算自覺,「睡到高中校草」是她唯一的目的,之后便是永久的拉黑刪除。 「謝謝你,我看還是不必了吧?!怪軜s笑著婉拒了紅裙女子,對方癟癟嘴聳聳肩,咔噠咔噠踩著高跟鞋消失在人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