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節
昏著時,腦子里嗡嗡響,還聽見那幾個小孩子喊著哥哥撲上來,骨瘦如柴連路都走不穩的樣子。等他醒過來,他的‘弟弟’‘meimei’全都沒了氣,他那個年紀最小的meimei被踹斷了脊梁骨,長滿了紅斑的臉上滿是灰泥,她瘦得臉頰凹陷。 牛元帥倒在地上一天,晚上的時候,紅花教的人救了他。 他素來沒有感恩之心,但是教里的人愿意幫他挖個坑把弟弟meimei們埋了的時候,牛元帥跪下去磕了三個最真心誠意的響頭。 然后他能吃得飽飯了,還開始練武功,跟著教里做些事情,他怎么能不虔誠地相信麟主娘娘呢? 辛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這幾個黑衣人,略一思索,掌風橫掃,屋頂上頓時一片狼藉,還未碰到她的衣角,紅花教眾就已經被這掌風掃得推到屋檐邊上,若不是及時穩住下盤,早掉下去了。 就這么一招,已經足以讓對手望而卻步,幾人驚懼交加,望著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子,她立在屋脊上,身姿飄逸,不躲不閃,用審視的態度觀察著他們的動向。 她這樣的功夫,卻沒有殺人,便是無形釋放出可以周旋的信息,紅花教眾面面相覷,很快便有人往前走了幾步,高聲道:“不知是哪路高人?我等乃紅花教中麟主娘娘座下信者,方才認錯了人……” 辛渺不應他:“這喜春坊中大眠花粉泛濫,可是你們供應的?” 哪怕是在中原武林,知道這大眠花粉的人也少,她沖著這個來,起碼說明她知道這東西是害人的,紅花教一向以普濟眾生的慈悲面容出現在百姓面前,只這大眠花粉一件,就足以撕下他們一角虛偽的面皮。 “爾等竟敢對我們紅花教放肆!你竟不怕我們娘娘大發神威,劈下天雷降罪——” 天雷是不能有的,辛渺面對這些愚信的教徒,毫無辯駁多說的欲望,抬手便以茶壺中的茶水潑去,月色下,水潑成鏡,粼粼的月光折射著水面迷離的光暈,長久地停滯在半空中,如同活物般四散分流。 江湖中自然有些奇人異事,身懷非同尋常的奇門功夫,這女子只需一陣掌風便能壓下紅花教眾的氣勢,顯然是個功夫精絕的高手,因此她雖然只潑出一壺茶,可他們還是如臨大敵,領頭者更是下意識將手伸向懷中,電光火石間,淡粉色的煙霧便從他手中洋洋灑灑揮開。 而漫天水滴卻不曾墜地,而是以一種極為詭異的弧度隨風而聚。世間只有覆水難收的道理,水流在空中散而又聚,更是在他們眼中瞬息旋成一張水幕,如漁翁撒網般將散開的煙霧收攏在其中。 紅花教眾驚駭至極,震顫的雙目望向辛渺,她纖細無害的手掌伸出,仿佛在指引著水幕翕張收攏,真是彈指之間,揮灑出去的粉末便被收攏,融入水液中,將茶水染上了一層氤氳的粉,團成一個水球。 天下間不會有這樣的功夫。紅花教中人,篤信著傳說中的麟主娘娘,也篤信娘娘身具神通,能驅策百妖,無所不能,哪怕他們從未見過。 這是什么法術神通?一種強烈的恐懼和發自信仰的觀念足以讓他們被震懾住,當辛渺彈指一揮,頃刻間將流水分為顆顆水珠朝他們飛射而來時,他們也毫無反手之力地被洞穿了血rou。 只是水滴而已,穿石尚且要千百年功夫,可如今卻能如銅鐵一般射入他們的手足之中,令他們感到劇烈的痛苦和潰敗。 辛渺令他們徹底失去了還手之力,只除了牛元帥,他被水彈擊中,卻是受了巧勁,如同被拳腳所傷,只覺得痛,白著一張臉,對辛渺生出了莫大的畏懼。 傳說中麟主娘娘的神通法術也不如如今親眼目睹來得震撼,牛元帥害怕極了,難道天底下還有比麟主娘娘更厲害的尊神么? 辛渺一邊將這些人從屋頂的大洞中又扔回去,一邊凝重地想著,她要如何從這些愚信的教徒嘴中撬出消息? 雖然如今她成了這樣,但是之前十幾年的教育告訴她,宗教不靠譜,而很多信徒的觀念一旦形成,不是別人說幾句話就能扭轉的,尤其是受了yin祀yin祠教派洗腦的信徒,基本可以打入精神病院,根本不可溝通。 啊,雖然這些教徒信奉的尊神實際上是她自己…… 屋子里的藤頗塔吉剛點上燈,便見幾個人被接二連三的扔下來,她短促地尖叫了一聲,掩著嘴唇瞪大眼睛看著辛渺從屋頂上又跳下來。 藤頗塔吉在心里默念天爺,這情況對她而言反而變得更棘手了。 紅花教里是有幾個好手,但派來喜春坊監視她的也就是武功尚可的水平,她卻不知道辛渺竟然片刻便將他們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辛渺轉過身冷冷地俯視著幾人:“你們何處得來這么多的大眠花粉?” 那打頭的在地上掙扎著,面色白如金紙,汗涔涔地抬起頭來,屋內幽幽幾只燭火,映得辛渺如廟堂中的神佛,垂眼的神態卻只讓人感到窒息般的威嚴和恐懼。 藤頗塔吉神色有些緊張,死死地逼視著領頭者,手按在桌上越發用力。 領頭者眼神顫顫,卻不肯開口。 辛渺一腳將他踢飛滾出幾米,面色更冷,卻暗道不妙,她不會言行拷打這一套,恐怕還得把這些教徒交給王府。 “你再不肯回話,今日恐怕就走不了了?!毙撩炜謬樢环?,緩緩舉步朝他走去,面色被陰影覆蓋,每一步仿佛都踩在這些教徒緊繃的神經上,他們的臉色更加恐懼,渾身發抖地向后掙扎著躲開。 “你們的教主下一步準備做什么?他是否藏身城中?” 領頭者的目光隨著她的問話越發灰敗,他忽然伸手成掌,辛渺下意識以為他要攻擊,剛剛撤出幾步開外,便聽得掌風呼呼,短促地帶起一陣勁風,隨后就是胸骨斷折的喀拉聲。 這個教徒竟然活生生拍斷自己的胸骨!辛渺悚然一驚,看著他軟倒在地,口中噴出鮮血,垂死之時,他瞪大了眼睛,嘴唇痙攣著,含糊地喊著:“娘娘慈悲,普濟渡……渡我……” 空氣中彌漫著死人的血腥味,辛渺沉默著站在原地,臉色更加地冷了下來。 教徒臨死前聲嘶力竭呼喚的對象,并不是辛渺,而是一個被幕后人隨意描繪供上神壇的泥塑木偶,辛渺感到一陣強烈的惡心。 紅花教或許在民間驟然有了如此聲望,是因為他們披著救濟眾生的假面恰好出現在天災人禍并起的這個時代,若他們只是沽名釣譽之輩倒也罷了,但是今夜辛渺卻比任何人都更加敏銳地感覺到對方險惡至極的用心。 如此大肆利用大眠花粉的成癮性,如此做派手段,辛渺上初中歷史課的時候就見過了,幾乎是一個照面,辛渺便驟然打起了十萬分的警惕。誰在杭州城內供應花粉? 藤頗塔吉只感覺那個領頭死了之后,房間內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辛渺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可是她卻越發因為這沉默而感到陡然升起的壓力。 她的手緊緊地攥在桌角上,指甲都快扣入桌面。 不知道因何,此刻的辛渺讓她感到如此的恐懼,纖瘦的身軀卻如此鮮明地具有壓迫力,那些被她輕松橫掃的教徒此刻血淋淋地癱倒在地,她沒有殺他們,可是為什么?他們的面龐都因為恐懼而扭曲,渾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痙攣,眼球卻仿佛黏在了她身上,仿佛是經歷了什么無法理解的事,看到了世間最讓人難以置信的東西。 “你知道花粉會使人致幻上癮,告訴我,你真的是受人脅迫嗎?” 辛渺緩緩地轉過身來,她雙目中閃著幽幽的燭火微光,面色如同玉雕一樣透著寒澈冷氣。 藤頗塔吉恍惚地想,原來她是覺得自己是受了惡人脅迫,方才會救她。 可惜……藤頗塔吉這會兒才感覺辛渺對待自己的態度與最開始見面不同,也許她是從剛才想通,藤頗塔吉不是之前與她相處起來頗為投契的……也許還沒到朋友的份上,恐怕之后也再無可能了。 她苦笑了一聲,抿了抿嘴,也并無一字辯駁。 辛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心里感到非常復雜,半晌之后才微不可見地嘆了一口氣。 第182章 人總是會變的。 辛渺隨后將這些人都打包交給王府,只有牛元帥,辛渺站在這個矮小瘦弱的半大孩子面前說:“去告訴他們,是我做的,不論是誰在cao控這個紅花教,誰在扮演所謂麟主娘娘,你大可讓他們來娥鏡山尋我辛渺?!?/br> 牛元帥失魂落魄地消失在夜色中。 辛渺卻在原地思考著:藤頗塔吉不論是否自愿,她最重要的目的是什么呢?盡管她不敢說自己很了解這個人,但她莫名的就是知道,這背后一定有另一重她不知道的故事。 不過如今她所得到的信息不多。 雖然已經是早春,但夜里霜寒露重,她站著站著,忽然感覺身側走來兩人。 “好了,你就不冷嗎?”陸小鳳無奈地說著,他遠遠望著這條煙花柳巷,街上人影憧憧,天色略亮時昏昏沉沉,晦暗的天光下,燃燒了一夜的燈火顯得頹敗迷離,押送教徒的官兵擾得人心惶惶,花街曖昧的脂粉氣,其中或許還混雜著一些危險的花粉香氣,也已經被冷肅的氣氛沖散。 顧惜朝在喜春坊門口押送人犯,很快搜出大量的大眠花粉,他在寒冷的清晨捂著鼻尖,皺起眉退的遠了些。 被鎖拿的犯人被一連串帶出喜春坊,官府抓起人來,自然是相關人等全抓了個底兒掉,龜公侍女,甚至連客人們也被捆上了麻繩,哀嚎連天。 藤頗塔吉頗為平靜地站在其中,身上的衣服很單薄,她的臉頰和手指都被凍得通紅,顧惜朝看了看她,又遙遙地望了一眼遠處和陸小鳳西門吹雪站在一處的辛渺,抬手解下身上的披風蓋在了藤頗塔吉的肩頭。 艷若桃李的西域老板娘似乎回過神來,不期然掃過辛渺的面容,隨后又笑了:“多謝大人?!?/br> “老板好氣度,我顧某自愧不如?!鳖櫹СL得一副聰明像,說起話來每一句都像是別有深意。 “什么氣度不氣度,不也是您的階下囚么?”寒風吹亂她那卷曲的長發,顯出幾分狼狽,可到了這關頭,藤頗塔吉的態度卻平靜得出奇,甚至還像是坊中往日里艷幟高張的‘賽公主’,微微仰著下巴,她不曾看過身后經營了半生的心血一眼。 喜春坊的牌匾轟然塌下,姑娘管事們的哀怨嘆惋聲變成一道凄涼的背景音,可藤頗塔吉依然是毫不在乎的樣子。 “就算是階下囚,哪怕看在辛渺的面子上,你也未必不能脫身,再度重整旗鼓,不過這就要看你肯不肯了?!?/br> 藤頗塔吉對顧惜朝的勸慰似乎是不屑一顧,她一言不發,面上的笑容淡淡的,也并沒有再往辛渺這里看一眼。 陸小鳳覺得辛渺會心里難受,然而并沒有,起碼在面上看不出什么,就像之前離開花家差不多。 他未免在心中感嘆,如今的辛渺比起之前,更有點靜水深流的意思。 雖然如此,他還是像從前那樣,擔負起氣氛組的功效,西門吹雪都看得出,他是有意要逗辛渺開心。 劍神對此嗤之以鼻:“曲意逢迎?!?/br> 他知曉陸小鳳的秉性,多情種子一個,只是心里也未免有些意外,陸小鳳對辛渺真是好得超過,先前一堆紅顏知己未必有如此待遇,因此他認定,陸小鳳口口聲聲說把辛渺當做摯友,又是和花滿樓有夫妻之實的朋友妻,但瓜田李下,陸小鳳分明是糾葛不清。 走在林間小道上,陸小鳳理直氣壯地揪了一根枯草把玩:“西門啊西門,你這個把劍當朋友當老婆過一輩子的人,懂什么叫男女之情?這天下間,獨我陸小鳳和辛渺之間情誼不下于莫逆之交,手足之情。若是以前,我也不敢信,只是如今才知道,我喜歡一個人,不管她是男是女,是人是仙,不必有情愛紛擾,惟愿她好而已。我這個人,是有些憐香惜玉,不過一生紅顏聚散不強求,可是辛渺卻永遠是我的摯友?!?/br> 劍神淡淡刮了他一眼:“若她對你有意呢?” 陸小鳳笑得跟花兒一樣,掩著嘴角:“若真如此,我自然是不勝榮幸欣然自喜要對不起花滿樓了……” 走在前方幾米的辛渺終于忍不住幽幽開口:“我可聽得見啊?!?/br> 陸小鳳頓時大笑起來。 笑完,陸小鳳又說:“你這輩子估計也是個孤寡一生的命了,不過好在我陸小鳳嘛,是最愿意陪伴朋友的,若你能在萬梅山莊備上好酒,我也不是不能去小住些日子,免得你老了還只會對著劍,沒人說話?!?/br> 他伸手攬住西門吹雪的肩膀,果然被冷酷的劍神給拍開了。 走在林中,幽寂的鳥鳴聲從遠處傳來,更襯得僻靜,他們已經走到全然無人的深林中,然而腳下的小路卻始終朝前蜿蜒著,動物的蹄印和落葉偶然可見。 西門吹雪忽然說:“這路平日是什么人在走?” 陸小鳳湊到他身邊,故弄玄虛道:“這樣的地方,難道還能有人么?自然是避居山林的妖怪了?!?/br> 他也不算故意嚇人,也嚇不著西門吹雪。 陸小鳳看了他平淡的反應,變本加厲:“這條道深入山間,如今我們平安行路,一是因為有麟主娘娘在前方帶路,二來是周圍的妖怪都會避諱她的路徑,不過若你踏出這路一步,便容易被吃人的妖魔給攝去,你可要當心咯?!?/br> 西門吹雪終于給了他一個眼神,完全不屑于給他反應,只是他十分清楚,若這山中真有什么妖魔,那么必然是受著辛渺的管轄的,不要說吃人,恐怕連誤入走丟都不會發生,因為她就是這么一個性格。 不過一想到天下真的會有妖怪,而且還能聽人指令,哪怕是他也不由得有些好奇,實在是難得一見。 他不再理會陸小鳳。 陸小鳳倒起了壞心——好想看西門吹雪被辛渺的家震撼到的表情??! 他們到時,正好是朝陽高升,屋瓦上的霜逐漸融化,卻在日光下作一片晶瑩閃亮,自然是極美的,西門吹雪卻覺得,此處環境清幽,這宅院坐落處是極好的。 他們剛要進門,遠處卻傳來一陣輕快的馬蹄聲,陸小鳳倒比辛渺先迎上去,玉獅在晨光中踏著一片含露的草葉,像一團云一樣飛過來,陸小鳳抱住玉獅的脖子跟它打招呼,這小沒良心的卻只是朝他噴了兩口氣,然后就蹭到辛渺身側去撒嬌,非要把腦袋放在她肩頭上。 辛渺無奈,心里想的那些事也被打散去,一邊摸著玉獅,一邊帶著人進去。 陸小鳳善解人意地說:“你自便,我來招呼他!” 他在這里算是熟的過分了,辛渺一點也不介意,挽起袖開始給玉獅喂草料,翻地澆水,人煩心的時候就適合做一些繁瑣活計放空腦子。 女主人開始悶聲不吭地干活,西門吹雪也就只好跟著陸小鳳進了客院。 陸小鳳就為了看他臉上的震驚表情,引著人進屋,什么都要事無巨細地跟他介紹一番,誰料西門吹雪竟然全程維持著一副淡然自若的神情,絲毫不為所動。 他當然知道陸小鳳在使壞,內心對這超越想象的住所不是沒有大開眼界之感,只是面上不動聲色。 盡管如此,西門吹雪也在心中承認,他沒有料到這個小小的院落能有如此乾坤,而且有一點非常合他胃口,一切都可自力更生,不需要非得有人伺候以周全那些不得不做的繁瑣事務。 就光這一點來說,就算皇宮也比不過這里好。 辛渺登上樓,咕咕唧唧的鳥雀在架子上跳來跳去,她拿起碗,舀出小米給這些小信使們添食,草窩里臥著一只黃雀,它的肚皮下有幾顆小巧的鳥蛋,春天來了,萬物復蘇,鳥獸開始□□繁殖,哺育幼獸。 辛渺伸手過去,它不害怕,在她試探著撫摸的時候,還用腦袋輕輕地蹭她的指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