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 那棵海棠樹被辛渺種在了自己屋前,正臨著水。 種花的是陸小鳳,一夜過去,風停雨歇,金燦燦的太陽又高高升起,經過一晚洗刷,滿山都在晶瑩發光,露珠掛在草葉上,連成一片閃動的網。 空氣清新,下雨過后特別好聞,叫人神清氣爽。 陸小鳳手里拿著鏟子,正在院子里挖土刨坑。 挖好一個不大不小的土坑,將那棵海棠樹放進去埋好,算是大功告成。 司空摘星抱著胳膊在旁邊看,偷笑不已:“你挖蚯蚓比干這個強些,還得謝謝我呢?!?/br> 陸小鳳轉過頭來翻了他一個白眼,鏟子將根部土地拍了兩拍,正要說話,就被忽然抖抖索索說起話的紅棠嚇了一跳:“多謝大俠~” 柔媚的女子嗓音從樹中傳了出來,多瘆人啊。 樹腳下的泥土被拱得涌動起來,是她在盡情舒展扎下深深的根系,隨后,迎著朝陽晨光,海棠樹就在他們的注視下抽枝發芽,好像一個伸懶腰的人,從地上站起來,張開了手臂長長的抽長,枝條窸窸窣窣的伸長,長出綠芽嫩葉。 一樹綠茵茵的樹葉在微風中搖擺不已,又兢兢業業的結出許多的花苞,接二連三綻開來,粉嫩嫣紅的花朵映照在水面上,美不勝收。 但想必是因為紅棠折損許多道行,繁茂高大不及曾經在廟中的時候,要小一些。 “呀!”司空摘星忍不住驚嘆一聲,仰著腦袋看傻了。 辛渺從菜園子走出來,正看見一樹豐茂繁花,也不由得眼睛一亮:“真美?!?/br> 紅棠十分羞澀似的搖了搖:“大人謬贊了,妾身蒲柳之姿,怎及大人花容月貌?!?/br> 她語帶討好,辛渺也知道她做小伏低是為了討自己歡喜,多少有點像個社畜拍領導馬屁——她也只好笑了笑。 誰還沒有當過心酸打工人呢…… 紅棠非常努力的開花,也給這院子里增添了幾分美麗景致,倒是引得陸小鳳又說:“可惜院子里花草太少了,花滿樓那里什么都不多,就是各種花卉蘭草多得很,咱們去討點來,全是現成的!” 辛渺卻睜大眼睛:“他種的花肯定精心備至照顧培育的,說要就要來,不好吧?” 要是沒種好養死了,她才是無顏面對花滿樓呢。 作為一個沒能繼承種花家良好基因養死過仙人掌的小白,辛渺多少有點心有余悸。 陸小鳳卻滿不在乎的一擺手:“你放心,他早問過我要送你點什么東西,這回不就是正好,他絕對會答應?!?/br> 花滿樓早想送她東西,這個辛渺倒是沒想到,不由得咦了一聲:“他為什么要送我禮物?” “受了主人家的熱情款待,自然要回禮啦,你別怪他多禮,他并不是和你見外的意思?!?/br> 辛渺笑著頷首:“我明白的?!?/br> 司空摘星湊熱鬧道:“既然如此,那咱們不如去城郊演武場玩兒去,最近可多樂子可看了?!?/br> 辛渺強烈拒絕:“人多的地方還是算了?!?/br> 而且還很有可能碰上半生不熟的人,多尷尬啊。 她上回為了應付姜此玉含糊了一下,萬一當場撞見,她可能會拔腿就跑。 不過要是去找花滿樓喝茶聊天什么的她是愿意的。 昨夜進賬兩個人的積分,她本來有了積分自覺很滿足了,沒想過要收銀子,但陸小鳳還是給了房錢,還無奈的提點她:“你呀你,要做生意就不能光顧著人情,若是每一個和你認識的人都不好意思收錢,你還不虧死!” 陸小鳳看著她,自覺替她著急起來,如此面軟心軟又好說話,怎么看也不像是做生意的材料??! 他就替她定了個高價,50兩紋銀,只是一夜住宿的價格。 司空摘星還覺得不夠高:“京城里私院五十兩上百兩打不住的都有呢!” 當然,那些都是供貴胄名流雅聚宴飲的私人園林,連帶仆役飲食,甚至戲班子花娘舞女都有。 辛渺想起她賣玻璃杯和巧克力換錢的事,因為拿了點村長家里的特產和其他零零碎碎的東西,她倒給出去二十兩,當初是初來乍到什么都不懂,后來才發覺自己當時是虧了的。 怪不得村長和他老婆誠惶誠恐坐立難安的樣子。 唉,她如今勉強算半個江湖中人,不拘小節也是本色。 三個人一塊兒下山去,悠閑自得的一路走一路聊天,陸小鳳好像擔心她被人騙似的:“你親自下廚做飯,給朋友們吃也就算了,太辛苦,要是能聘個好廚子來招待客人就好了?!?/br> 但他也知道,辛渺似乎很喜歡親力親為,更不愛和外人打交道,哪怕是請幾個下人也會讓她不自在。 更不要提她那院里許多不同尋常之處,叫外人看見了可不得了。 就是那紅紅,天天蹭吃蹭喝,連變個人形出來幫忙打掃衛生都做不到,還不如新來的小妖紅棠。 想到這里,他就忍不住小聲發問:“我看那海棠妖十分畏懼紅紅,似乎是道行在它之下,可是我瞧紅紅一不能口吐人言,二不能化作人形,倒還不如她了,這是怎么回事?” 說完,他還警覺地四處張望,仿佛是害怕紅紅會神出鬼沒的從路邊樹林子里竄出來咬他一口。 辛渺看得噗嗤一笑,又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也許草木成精要比動物成精化形快些吧,或者是有什么其他的原因也說不定?!?/br> 紅紅一直都是那樣的,她也沒細想過,只是見了紅棠這樣能說人話,而且還能變個完美無缺的人形的女妖精之后,才覺得有些不對。 紅紅明顯是比紅棠厲害,怎么反倒還不如她呢? 或許可以向紅棠打聽一下這些事,最好躲開紅紅,免得它惱羞成怒了。 說話間,他們就到了大仙廟。 辛渺還帶著那件洗干凈了又烘干的僧袍,她特地熨過折好了的。 三人進了廟,小和尚清聞還是一如既往的在廟中灑掃,廟中祥和寧靜,檀香繚繞,根本看不出來昨夜的混亂和風波。 清聞一見她,高興極了:“女施主??!” 他拖著個大掃把跑過來,臉蛋像個紅蘋果一樣喜氣洋洋,還不忘合十行禮:“女施主好?!?/br> 第60章 “小和尚,怎么只看得見漂亮jiejie,看不見我們倆呀?”陸小鳳忍不住逗他,清聞臉色立刻漲紅了,但還是老老實實的趕緊道:“兩、兩位施主也好!” 辛渺對他溫聲淺笑:“清聞,你朗方師兄在哪兒???我來還他衣服?!?/br> 清聞咧嘴一笑:“我師兄在他禪房里呢!” 司空摘星嘀咕道:“這和尚膽子倒是不小,還敢住哪兒??!” 陸小鳳則滿不在乎道:“有什么,妖怪都被辛渺收走了,還能出什么事?!?/br> 清聞略顯雀躍的羞澀道:“我帶你過去吧!” 陸小鳳發現,辛渺好像對小孩兒格外包容,她笑容可掬的對清聞說:“真的呀?那就謝謝你了?!?/br> 清聞好像受到了很大的表揚一樣,抬頭挺胸無比積極的領著他們往禪房走。 “這小和尚怎么對你這么殷勤?”陸小鳳笑著說。 辛渺看他一眼,認真的警告他:“你可不要再逗人家了?!?/br> 辛渺見多了現代被家長寵愛的熊孩子,某個領導曾經把孩子領到公司,結果全辦公室都被鬧得苦不堪言還不敢說什么,也就和清聞差不多大的年紀,可沒他這么懂事。 她多少有些憐愛,小小年紀十分乖巧,雖然無父無母,但在這廟里也被教養得很好。 所有乖小孩都該被珍惜。 到了禪房,正看見朗方從禪房中推門出來,手里還拿著一卷畫。 看見他們來,他先是一愣,目光就落到了辛渺身上,看見了她手中疊著捧著的衣服。 他目光微動,先垂下眼簾,慢吞吞對幾人行禮:“有禮了?!?/br> 辛渺規規矩矩的合十,然后把衣服捧給他:“朗方師父,你的衣服,我洗干凈了,謝謝?!?/br> 朗方看她的態度格外鄭重其事,好像不敢造次似的,甚至帶著點小心,轉瞬明白過來。 妖怪害人鬧事,她卻接了這燙手的山芋成了妖怪的主人,因此辛渺像是理虧的家長一樣,面對他這個當事人小心又小心。 朗方將衣服接過,恍然間聞到了一股淡得幾乎要消失的香氣。 “……無妨?!?/br> 他低聲說。 常年不用的嗓子,忽然說起話來,還帶著明顯的低啞喑色,像是傷風嚴重的病人,實在說不上好聽。 他抿抿嘴,忽然說:“請稱呼我般若吧,那是我曾經的名字?!?/br> 他抬眼看了她一眼,非???,但是那碧綠雙眸中一閃而過的情緒叫辛渺愣了愣。 “好……” 司空摘星看見他手上那副畫卷,仔細辨認之后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哎呀,你要把這畫拿到哪兒去?” 那多般若頓了頓,慢條斯理道:“我想把它拿去……燒了?!?/br> 陸小鳳神色一動:“燒了?多可惜啊?!?/br> 這畫不是他家鄉景色嗎?看他也不像是忌諱的人,為什么要把畫燒了? 他的手微微用力:“念之而不可得,徒生雜念,不如不要?!?/br> 辛渺抬眼看了他的神色一眼,嘆了口氣:“如果舍不得的話,不如順從本心,沒準哪一天你還能回去呢?!?/br> 那多般若喉頭滾動,發出一聲似笑非笑的喉音:“回去?也是物是人非,叫人心中悲涼?!?/br> 往事不堪追憶,都是血淋淋的,那多般若這么多年來深陷其中,日日夜夜折磨他。 他的嘴很多年沒有張開過,就像個埋葬了昔日仇恨的墳墓一樣,他不是修閉口禪,是在日漸的忍耐中決定不再開口。 可是有些事不是他想忘就能忘的,房間里掛著的畫卷,時時刻刻提醒他自己背負的過往,那兒是妖精偶然發現的執念所形成的巢xue,也許某一天也是他的埋骨地。 這里沒有人知道他的過去,那多般若在面對他們的時候有一種解脫感。 三人一陣無言,司空摘星和他共同經歷了一夜恐怖,心里對他有種特別的親近:“唉,人人都有一段難忘的往事,你放心,我理解你,這畫我幫你燒了!” 司空摘星一把奪過他手里的畫,分外感慨的拍拍他的肩膀,轉身就走,像是急著要把這卷畫給燒掉。 陸小鳳眼睛一瞇,輕輕哼了一聲,走上前去自來熟的攬住那多般若的肩膀,眉毛和胡子都在動:“他真拿去燒了,你可不要后悔哦——” 那多般若態度堅如磐石:“不后悔?!?/br> 他皺著眉頭,手卻無意識的緊攥了一下。 辛渺心里一動,正要張口,陸小鳳一把抓住了她:“既然如此,那就好,我們三個還要下山進城,就先走啦!改日請你吃素齋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