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槿知-暗自失控
光線偏冷的下午,附屬醫院綜合樓的會議室外。 喬晏站在玻璃走廊盡頭,低頭翻著病例資料。風從長廊另一端透進來,掀起她風衣一角。玻璃窗外是低空掠過的鴿群,白墻、灰磚,安靜得像無人之地。 身后傳來極輕的腳步聲。 她原本沒在意,可那聲音極穩,像是每一步都精確落在某個測量點上。 她轉身。 沉槿知停在十米外。 他穿一件深灰色修身西裝,西裝線條像是特制,每一寸落點都貼著肩骨與手肘的弧度。冷色金屬鏡框反著一點微光,黑發梳得極整,鬢角毫無雜亂,整個人像是被手工打磨過的鋼筆尖,克制、銳利、干凈。 他極瘦,皮膚冷白,唇線略薄。手里夾著幾頁文書,指骨修長,袖口扣得嚴絲合縫。 氣味極淡,是一種介于雪松與紙墨之間的中性香,仿佛什么香水留過,又被他用酒精徹底抹凈,只剩一層極干凈的殘余感。 他站在那里,不言不動,卻讓人不敢忽視。 “喬醫生?!彼f,語調低緩,“我們合作的情緒共感項目,下周要落地了?!?/br> 喬晏眸光動了一下。 “我們?” “我申請加入你負責的觀察組?!彼а?,語氣依舊溫度極低,“掛職聯合講師?!?/br> 她沒回答,只盯著他看了一秒,然后轉過身體:“我還有一個患者?!?/br> 他站在原地,語氣極輕,卻清晰地在安靜的走廊里響起:“你最近的情緒壓制效率下降了?!?/br> 她步子頓了一下。 他語氣平靜得像是讀研究報告:“你好像有點著急,不像沒有感情理性的你?!?/br> 風穿過走廊,落在她衣擺邊。 她回頭看他一眼,唇動,卻什么也沒說,轉身離開。 她走得極穩,但心里不是。 那一刻,腦海里浮現起七年前某個夜晚。 大學四年級,那年她二十一歲。 是那個晚宴之后。 沉槿知出席了一個行業晚宴,作為他所在研究所的代表出現。坐在他身邊的,是他帶來的女伴,一位外形極其出挑的女性,穿著深色晚禮服,側頸戴著一串水晶耳墜,眼神含著笑意,輕聲與他交談時語調溫柔,唇形精準,像專為名利場訓練出來的標準模樣。 她不說話時氣場沉靜,說話時又極具親和力,不吵不鬧,卻能不著痕跡地吸引所有注意。她坐得離沉槿知很近,說話時幾次側身靠近,像是耳語,又像是故意忽略了距離感。 那時候的喬晏,還沒進入實驗系統,只是一個普通又敏感的學生,情緒起伏鮮明,笑點低,哭點也低,偶爾因為一次實驗數據不理想就會懊惱半天。 她遠遠看到兩人交談時的距離,靠得近到能貼耳說話。 她不知道為什么那一瞬胸口像被勒住。 她提前向帶隊老師打了招呼,說身體不適,提前離開了會場。 回到學校后,她沒有回宿舍,而是直接去了圖書館后側的舊閱覽室——那里是他曾輔導她課程的地方。 她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燈沒關,書沒翻,只是盯著空桌發呆。 門沒有鎖,輕輕被推開了。 進來的是沉槿知。 他手里拿著一瓶水,身上還帶著一點淡淡的酒氣,不重,只是靠近時才聞得到。他的臉色比平時更冷,眼神也沉著些。 她本能地避開視線,嗓音有些倦意:“你不是還在應酬?” 他沒接話,只走進來,把水放在桌上,問:“你為什么早早離開?” 她輕笑一聲:“你跟我什么關系?” 他站在原地沒動。 “你身邊那位倒是挺合適的?!彼Z調很淡,“那樣的才像你該帶去見長輩的?!?/br> “我沒說喜歡?!?/br> “你也沒否認?!彼淅涞靥ы?,語氣不帶情緒,“我還以為,我能成為那個例外?!?/br> 氣氛僵住。 沉槿知沉默了一瞬,眉間輕蹙,像是終于露出一點不悅。 他忽然俯身,手撐在她桌面兩側。 她還想再說點什么,他卻忽然低頭,吻了她。 那個吻干凈、克制,卻精準地壓住了她所有逃避的可能。 他掌心很冷,貼在她側臉時,她下意識發顫。 可她很快推開他,狠狠地推。 “你干什么!” 沉槿知沉了沉聲,沒立刻回答,仿佛在壓下什么。 “你現在信不過我了?!?/br> 她咬牙:“我憑什么信你?” 他沒再靠近,只是看著她,眼神比方才更沉了一分。 他沒有解釋,也沒有道歉。 他理了理袖口,把那瓶水往她桌角推了推,又從西裝內袋取出一包紙巾,順手放在她手邊,全程沒有多看她一眼。 一切都做得得體極了,滴水不漏,連沉默都顯得彬彬有禮??伤€是生氣。 她生氣的,是自己永遠不是那個能讓他失控一步的人。 她沒說話,轉身走了。 那晚之后,她消失了一整周。 一周后,她申請了退出實習項目,并遞交了自愿實驗計劃。 理由是——“自我情緒清除動機強烈”。 她沒告訴任何人,為什么忽然做了那個決定。 沉槿知出國處理事務一個月,等他回來,發現她已經進入了實驗系統。 她的資料在內部調檔時從他桌面劃過,實驗編號冷冰冰地寫在最上方。他沉默很久。 那個吻之后,她再也沒去過舊閱覽室。 —— 沉槿知不是第一次參與實驗系統的倫理審查。 他原本只是掛名顧問,遠程參與,從不插手具體分配。 直到她的名字出現在那一份編號申請表上。 他調閱了完整文檔,從遞交意愿書到入組分級,每一頁他都看得極慢。 她在其中一個開放性回答里寫: “我不想再有任何多余反應。如果能徹底清除,那最好?!?/br> 他那天沒有簽字。 但那周之后他調回了本部,親自接管實驗倫理分支。 文件最終還是被蓋了章,流程滴水不漏,沒有一處越權。 他只是,什么都沒做。 —— 那是她放棄他的方式。 也是他最后一次,看她情緒完整地寫一份文書。 直到她的編號被分入“標記干擾組”,他才第一次越過權限,親自提交了倫理回溯申請。 那是他第一次,在系統內部留下自己的全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