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不代表他們沒有缺陷。此時這名統領就有這感情淡漠的缺陷，相比較人，他更像是一名機器。蒂麗斯品著復古計劃培育出來的優良茶葉，對著這樣一張好看的撲克臉，也不免覺得有些掃興。

    她有著這個世上無雙的容貌，很少有人能夠在看到她的模樣無動于衷。這也是她最自以為傲的地方，她并沒有覺得這是負擔。但是男人的表現太過無趣。她放下手中的茶，這滋味真是苦得舌頭疼。

    “你出去站著吧?！彼Я颂?，明明說著冷淡的話，但是語調偏偏是那種軟糯的，聽起來不僅沒令人覺得不適，反而有種撒嬌的感覺。

    但是這名統領卻是無動于衷。他在沒有任務的時候，同時兼任保鏢一職。他是蒂麗斯手中最好用的一把刀，刀是沒有自己的思想的。他聽話的走到一旁，留出空間給蒂麗斯。

    蒂麗斯的臉上露出略帶嗔怪的表情，想笑又覺得無奈，那多一分綴余，少一分遺憾的顏色因為這生動的表情，更是令人挪不開眼。外面的陽光正好，但也勝不過她的容顏。

    任何人見到她這副模樣，都很難無動于衷，美人總是做什么都賞心悅目的。

    雖然另一個觀眾不賞臉，但是人工智能卻是很喜歡蒂麗斯的容貌，任何東西到了巔峰，就已經超越了其本身的意義，成為了藝術品。

    蒂麗斯的容貌就是薩塔利舉世無雙的瑰寶。

    “下午好，我的朋友?！比斯ぶ悄軐λ脖扰匀硕嗔朔钟H近：“你真好看?！?/br>
    人工智能的聲音從匯報時間的鐘表里傳出來。

    “我喜歡你剛剛的樣子，看起來很鮮活，你該多做一些表情，我喜歡?！彼卑椎牡?。

    蒂麗斯朝那發聲的地方望過去，她的嘴角牽起一抹笑：“下午好，親愛的，謝謝你的贊美?！?/br>
    “親愛的？這是你對我的新稱呼嗎？聽起來像是情侶之間的稱呼，很有趣?！?/br>
    蒂麗斯只是笑，沒有說話。人工智能的思維是跳躍多變的，她不能被它帶跑。她伸手又放在了茶杯上，但是它的苦味讓她記憶猶新，于是只是摩擦了一下杯柄，卻沒有拿起來。

    復古計劃推出來許多有趣的東西，但是也有些東西不是那么有趣。她心里想。

    “我今天見到了一個不怎么禮貌的小姑娘，她讓我想起了你?！?/br>
    直到這句話打斷了蒂麗斯內心對茶葉味道的吐槽，有那么一瞬，她的腦海里乍現了許多東西，但最終就像是看似平靜的海面，把所有的波瀾都藏于海底，表現在外面就是，她拿起了茶杯，抿了一口，苦味沖走了一些無謂的情緒。

    “親愛的，你是有了新的寶貝嗎？”她用著略帶神傷的神情道。

    那苦味真的沖，讓她幾乎很輕松的就作出難過的樣子，實在是我見猶憐，哪怕是石頭這會兒都得變軟。

    “你不喜歡我了嗎？”

    “不不不，她可比不上你?！比斯ぶ悄芸杀仁^好打發：“她既沒有你好看，也沒有你可愛，還特別沒禮貌?！?/br>
    它過了會兒說：“但是她讓我想起你，曾經的你?！?/br>
    蒂麗斯把茶放了下來，她表現得好像完全不受影響，動作沒有絲毫的遲疑。如果是之前，這會兒她的手指肯定都僵硬了。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哪怕內心惶恐像是要被海所淹沒，那副倔強的模樣真是可愛得緊。哪里像現在——人工智能甚至因此產生了遺憾的情緒。

    但是它并沒有人類的情緒，只有一些多余的數據，這些數據讓它對于現在的蒂麗斯很難再像之前那樣喜愛了。

    蒂麗斯越是表現得無懈可擊，它就越是感到無趣。

    “是嗎？年輕的女孩，總是這樣子?！钡冫愃箮е鴾\笑道：“總是憤懣不平，卻又沒有能力?！彼龀鲆桓弊窇浀哪樱骸白屛矣行涯??！?/br>
    但過去的一切并不值得蒂麗斯懷念，如果可以，她甚至想要把那些記憶扣去，最好永遠不要記起。她并沒有她表現得那么放下。

    特別是曾經的她犯下過許多錯誤，撞了多次南墻，她也不是一出生就享有一切的。雖然最終讓她走到了今天，但這些過去卻并沒有完全甩掉，總讓她覺得像是身上有一塊洗不干凈的泥點子。

    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想著最好把那個人工智能說跟她像的女孩像被她拋掉的過去一樣扔掉——但是想想，也不至于。

    也許我該親自見見？她的腦海里蹦出了這么個念頭。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又多了幾分恐懼，這種恐懼源于對某個男人誕生的恐懼。哪怕那個人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但是她仍舊很難平常心去對待。

    這種恐懼也不純粹，夾雜著對自己曾經有過怯懦的不滿，曾經有過的不甘心。不過這些情緒也只是在起來的剎那就被她強行鎮壓下去了。很難再掀起什么風浪。因為這已經都是過去的事情。

    不管怎么樣，都已經過去了。她往后靠了靠，一個還未長城的女孩，就算是那個人的后代，又如何呢？更何況她還在我的手上，是殺是剮，也不過隨我的心意。

    這樣想，蒂麗斯心里就舒服了許多。她甚至還露出了一個淡淡的，溫柔的笑容：“既然能讓您感到有趣，那不如我把她送給您如何？”

    她略帶歉意：“我平常忙于工作，不能陪伴你，如今有個人能夠陪你，也是好的?！?/br>
    看起來貼心的話語，其中卻透露著常人難以想象的殺機。薩塔利雖然沒能再研發出來一個像人工智能這樣的智能生命，但是卻研發出了次品——用瀕死的人腦來替代。

    如今這項技術已經趨于成熟，有一部分獻身于科技的人再死后就會把自己大腦捐出來，為薩塔利再貢獻一份力量。這些在虛擬世界復生的“人”有著生前的一切記憶，除了沒有自己的身體外，也有喜怒哀樂。

    只是正因為有喜怒哀樂，這些“人”并不能適應新的人生，他們會出現認知錯亂，很容易就程序崩潰。為了讓他們壽命久一點，不得不在虛擬世界打造出一個供他們棲息的世界——伊甸園。這些“人”在伊甸園過著跟生前差不多的生活。

    “不要?！比斯ぶ悄芫芙^了：“伊甸園不歡迎這沒禮貌的小姑娘?！?/br>
    “那可真是遺憾?！钡冫愃褂弥苁沁z憾的口氣道。她說：“我以為你很喜歡她?！?/br>
    “那是之前?！比斯ぶ悄艿溃骸暗撬芙^我了，所以我現在討厭她?！?/br>
    “是嗎？”蒂麗斯看不出來人工智能是不是在撒謊，但這只是人工智能，它雖然看起來很像人，但并不是真的人。它的行事很多時候都沒有固定的邏輯。

    蒂麗斯于是順水推舟的試探：“那我是不是該給這沒禮貌的小姑娘一點小小的懲罰呢？”

    人工智能興致勃勃：“你打算怎么懲罰她呢？”

    蒂麗斯把猜測藏于心底——看起來像是真的惱了那女孩。

    她又在想什么呢，人工智能可不是狡詐的人類。它不屑于撒謊的。

    ·芮平感覺到別墅里的氣氛變得怪異起來。不是說他們終于揭開了假面露出猙獰面孔，而是說他們表現得更加熱情了些，不，與其說是熱情，更應該說是一種小心翼翼。那種小心翼翼的，仿佛不知道該怎么對待的眼神，讓她感覺自己像是一塊摸得燙手的石頭。

    他們像是不知道該如何對待她了，看過來的眼神熱切又帶著些許的疑慮，芮平只能在心里說，這不關我事。才能努力忽視那些讓她感覺發毛的視線。

    她忍不住想——人工智能在薩塔利的社會里到底意味著什么。

    她也許還是小看了它的地位。在她拒絕了別墅里的仆人要送上飲品的請求的時候，她對此體會更加深切了——這些仆人之前可沒有這樣的熱情，他們的功利心可是很重的，從來不做多余的事情。

    除了頭幾天的示好，在發現這并沒有作用之后，他們很快就放棄了這些無謂的工作。

    芮平一個人坐在房間里，想要靜靜的思考了一會兒。只是這份以往難得安靜此時變得格外奢侈，她頻頻遭遇旁人的打斷。這些薩塔利人像是吃錯了藥一樣，頻頻敲門對她進行各種關切的問候。

    她不得不從房間里走出來，因為她的房間此時正在經歷大掃除。她走在別墅內部的花園中。這里的花朵有許多新奇的品種，開得姹紫千紅。但是她并沒有欣賞的心情，那個人工智能也不知是不甘心作祟還是別有用心，它絲毫沒有被她的冷淡嚇退，一直在彰顯自己的存在感。

    芮平不把視線投在任何可以顯示的屏幕上，但是它的聲音卻鉆進了她的腦海里。

    “我可是救了一命，”那家伙洋洋得意的道：“你剛剛差點就死了?！?/br>
    芮平沒辦法忍受這個聲音在自己的腦袋里面響起，她有一瞬間是恐慌的，但隨之而來的憤怒蓋過了所有的一切。

    這讓她感覺自己好像無所遁形——“你怎么能在我腦里說話……”她的思緒此時突然轉得異常的快：“你在我的腦袋里做了手腳?！边@一次用的是肯定的語氣。

    是啊，她落在薩塔利人手里，不被做手腳才奇怪。

    她太天真了，以為自己只要封閉自己就可以逃避一切，但是生死已經都不由她擺布。逃避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心慌無力的感覺像是要把她淹沒，但是更大的憤怒和不甘心一瞬間涌上來——什么阿貓阿狗都想要指導她的人生。她就算是再爛，也是隨自己心意的自甘墮落，可不是這樣受人擺布。

    “我可沒做什么?！比斯ぶ悄艿溃骸爸皇且幻斗浅Ｎ⑿〉募{米芯片，嗯，伊甸園研究的產物，你們聯邦人沒有嗎？這可比光腦方便多了?！?/br>
    芮平在震怒，恐慌各種情緒當中勉強鎮定。她只能干巴巴的回了一句：“……沒有?！彼ο胱屪约浩届o的思考一下對策。

    可是能有什么對策呢？她能做什么，不過是一條在人案板上掙扎著的魚，好像做什么都沒有用……不行，她咬了咬牙，不讓自己被負面的情緒擊潰，不試試怎么知道就一定是絕境呢……

    不管是對是錯，總要嘗試一番才好。

    畏首畏尾永遠止步不前?？偛粫痊F在更差了，就算是無用功也是功。

    她攥緊的拳頭又緩緩的松開，手心的汗抹在大腿上?！斑@個芯片……我能摘去嗎？”

    “能安裝當然可以摘去?！比斯ぶ悄艹龊跻饬系暮谜f話：“但是你為什么要摘去呢，如果你想要偽裝自己，應該裝作像之前一樣什么都不知道才對。這并不影響什么?！?/br>
    怎么可能不影響，就像是腦袋里面隨時裝了一枚炸/藥……芮平吐出一口氣，終于正視這個家伙：“你為什么要幫我？”

    芮平等待了一會兒，就在以為這個家伙不會回應的時候。

    它卻一副很詫異的模樣：“我可沒在幫你，你拒絕了我，還想我幫你，可沒有這樣好的事情?！?/br>
    它又得意的道：“是不是很后悔？誰讓你拒絕我呢？”

    “腸子都悔青了吧，可是機會只有一次哦?！?/br>
    芮平沒搭理它。她像過濾垃圾一樣把這些沒有價值的廢話全部過濾出去。她懷疑人工智能的動機。她不相信任何人——但是又找不到人工智能這樣做的原因。

    “你說我剛剛差點死了……又是怎么一回事？”芮平許久沒有跟人溝通，開口竟然有些晦澀。她又忍不住緊張，不知道前面等待著她的到底是什么，總有種說不出的心慌感。

    心里頭有個聲音尖叫著對她喊人工智能不可信，這一切全都是迷惑她的陷阱。

    她必須要廢十二分關注在這些對話上面，努力分析著人工智能說得有價值的內容——她在開口的時候，幾經斟酌，這方面要感謝塔維斯之前在她耳邊叨叨的經歷，哪怕在此時，她還是能夠努力克制著自己的心神，完整的表達出一句話出來。

    但是塔維斯那三個字只是匆匆的在腦海中略過，她克制著自己，不要想他。不要想過去的任何事情，在不清楚人工智能能夠看穿她多少內心的時候，她只能這樣做。才是對自己最大的保護。

    人工智能把它跟蒂麗斯的對話炫耀似的跟芮平說了——芮平沒什么表情的聽著，封閉無光的房子里對她開了一扇窗。她終于能夠少少的接觸到外面的風景，不管這餌到底是咸是苦，她非咬不可了。

    當務之急，還是盡更大的可能搜集到更多的資料。芮平心里想著這些。

    “伊甸園又是什么？”她朝人工智能問道。

    “你可以當它是個科研所，但是相比較一般的科研所——它什么都研究，所涵蓋的方面非常的廣?！比斯ぶ悄艹忉?，接著竟然沒有學著之前幼稚的口吻，而是用了另一種語氣：“人類想要創造第二個我，與我作伴，就像夏娃與亞當，但是他們失敗了，不過伊甸園留了下來?！?/br>
    它向芮平說起伊甸園生活的“人”：“那都是些很好的朋友，我很喜歡他們，那是個很美好的地方?！?/br>
    哪怕人工智能用很美好的語氣，但是芮平一點都不心動。她甚至有種說不出的恐怖感，差點她就會被送到那里去。沒有身體，只有記憶，只能作為一段代碼虛幻的活著，實在過于可怖了些。

    虛假的美好比任何毒藥都要恐怖。芮平定了定神，抓到重點：“他們仍舊在做著生前的研究？”

    “這是他們的愛好，他們總擔心我太過孤單，想要與我找到一個同伴，能夠真正理解我的同伴?！?/br>
    “同伴”這個詞戳中了芮平的心，她原本有一群真心對她的同伴。芮平想要回去的心空前熱烈，她以為自己已經死寂的心差點在一瞬間就要整個燃燒起來，好在被她強行鎮壓，才沒有失態——她怕自己控制不住做出失去理智的事情。

    在這里的每一天，她無時無刻的想要回到自己的同伴身邊，她從來沒有哪一刻這樣需要他們。

    之前總覺得這是自己的責任，讓她不得不負重前行。偶爾甚至會有著甩掉他們，會不會更輕松的念頭。但是這一刻，她終于意識到，并不是只有她一個人的付出，她也從他們身上汲取到了精神的力量。

    雖然同伴不在他們身邊，他們之間隔著千山萬水，但是她仿佛再次從他們的身上再次汲取到了新的精神力量。那原本黯淡的靈魂火焰再次迎風而燃。

    她再次振作起來。

    回家，回到同伴身邊去。同伴的面孔，他們的名字，在芮平的心中點燃。那一直環繞在心間的恐懼就像是被風吹走一樣，她感覺到自己身上再次被注入了能量。

    “你似乎想到了什么很好的事情?！比斯ぶ悄艽驍嗔怂乃季w。

    她卻沒再像之前那樣緊張不安，多了分說不出的從容。她甚至想要笑——僵硬的牽扯著嘴角，上一次笑容好像間隔了許久。

    溫暖的力量拂過她的內心，她原本感受不到的精神力在這一刻柔軟的把她包裹。

    “昂，我想家了?！彼卮鸬?。

    什么是家呢？在冰天雪地里，她和她的同伴擠在一起，互相依偎取暖，外面的寒風凜冽，但是她的內心卻一點都不畏懼。

    他們組成了一個家的概念，一個新的家。

    爸爸，mama，他們雖然都離開她遠去。但是她再次找到了新的家。

    她會回去。那一刻，她重新拾起與所有一切相抗爭的信念。